“可是我们离开那里的时候,当我一旦意识到我和你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到一起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爱上了你,也就在那个时刻,我才能肯定不是因为那九个清晨到傍晚,我回到上海后,没法忘记你……”
我吸了一下鼻子,鼻腔里酸溜溜的,“我不可能和你过了九天之后回到医院里,装作没事发生过。空闲下来,四周没人的时候,我的思绪会自动转回到在校园里远远观望你的日子,还记得你每一次热恋又失恋的时候,我却只能在暗地里为你的憔悴心如刀绞的感觉,那时我还处于青柠檬的年纪,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就是暗恋,如果不是我们异地重逢,我和你这一辈子,谁都不会知道当你在校园里优雅漫步的时候,不远处还有一双爱怜的眼睛在偷偷注视你,为你疼而疼,为你笑而笑,因为这双眼睛知道自己只是一只癞蛤蟆,而你是在天空中与另一只仙鹤也好、鹭鸶也好,一同翩然起舞的天鹅……”
姜敏己经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你为什么那时候不说?”
“面子……,这是面子问题,男人死要面子,呵……,算了……敏,我最近想了很多,也许,错过了十分钟就失落了一生,我……”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电话里,敏嘤嘤地抽泣。
“我…我们,怪谁呢?我想了很多很多,或许……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因为美好从未被打开过,我们也就没有亲眼看着美好粉碎在我们手心里。”
“你别说了,别说了……”敏哭着阻止我,“我告诉你吧……黄军,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就是那九天,呜……那九天的时光,我真正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女人,有人疼有人爱护,是你让我觉得我还有女人的魅力,呜呜……”
“不哭啦,不哭啦…,别哭坏了身体,别忘了你还带着我们的孩子呢……”
我安慰她,自己摸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好一会儿,姜敏才被我劝住了哭声,慢慢平息下来。
“哎,我告诉你,宝宝现在经常踢我呢!”敏换了口气说,话音里透出幸福小女人的满足,“有时候一脚踢过来劲头真大,呵呵!呵呵!可能遗传了你的腿劲,你以前踢足球的嘛,是吧?”
…………
我和敏谈起孩子,说说笑笑了半个小时,直到她父亲在旁边插话要用电话,我才恋恋不舍地和她道别。
我站在车门边上,透过车门眺望着远山的风景,点起一支烟,噙在嘴里慢慢地吸。(后来有人告诉我,当时我穿着灰黑色大衣,脸上架着金丝框眼镜,头发整齐地从前额梳向脑后,站在窗前吸烟的姿势简直酷毙了。)
忽然,身后走来一个女列车员,弯着腰,拿着扫帚在我脚边“唰唰”地扫起来,我一回头,正碰上她凶巴巴的眼光,她直起身撩了一把垂到耳旁的短发,狠狠地挖了我一眼,又盯了眼我手指间的香烟,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先生,我们这是无烟车厢,请不要在这里吸烟。”
我脸上一红,大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好好,我不吸了,不吸了。”说着,我把半截烟丢进她左手提着的大簸笈里,狼狈不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走过她身边时,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她胸前的标志,“196”?我心里一动,很巧,和我在学校时学号后三位数一样。
我回到座位上坐好,苏莉从车窗转回头来问:“侬去这么长时间干什么?”
“哦,打个电话……”我含糊地应了她一句,闭上眼不理她。
她不再多问,继续侧脸看着窗外。一会儿,她使劲推了推我,我正要进入朦眬,被她弄醒了,很不高兴地问:“小姐,啥事体啊?”
她倒很好脾气地问我:“肚皮饿伐?我请侬到餐车吃饭去。”
“嗯?侬也没吃中饭啊?”我打了个哈欠,看看手表:“哦哟……快三点钟啦,好啦,餐车侬是不要指望了,人家按时开饭的,过时不候的。”
苏莉的脸马上阴沉下来:“这怎么办?我从浦东家里赶过来,中饭也没吃,这不要饿死人的啊?”
我拍拍她白白的手背,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侬出门遇到贵人啦……”
我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旅行包打开,拿出一大包切片面包,还有两罐午餐肉,放在桌上。
苏莉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侬老早就准备好啦?”
“这是我昨天买好预防万一的,来,和我一起吃个饱!”
我和苏莉像两头饿疯了的猪,趴在小桌上狼吞虎咽,桌上的食物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刚才那个女列车员几次走过我们身边,不时回头瞪着诧异的眼睛看着我和苏莉的那副馋相。我收拾了空罐头盒和面包袋子,两个人打着饱嗝,舒舒服服地靠在车座位上,闭起眼享受肠胃被食物撑满的满足感。
终于,六个小时后,火车在浓重的夜色中开进了铜陵站。
我提着包跳下车厢台阶,回头扶着苏莉下来。女列车员站在月台上,冲着上上下下的乘客粗声大气地比划。我刚想迈腿走开,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来走向她。
“刚才不好意思呵,给你添麻烦了……”我一面歉意地朝她笑笑,一面摸出一张医院替我印的工作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以后你有空到上海来玩,尽管来找我……”
女列车员张口结舌地望着我,她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表示,愣了一会儿,她堆起笑容:“哎呀!您真客气呀,”地道的东北腔,不过不如赵本山的味道土,“…啊,刚才没哈、没哈,啊…那哈?……行啊……我以后去上海找您去啊!”
“欢迎欢迎,好,我走啦,回见…”我提起包快走两步,赶上前面的苏莉。
苏莉好奇地看着我:“侬去帮列车服务员多搭做啥啦?”
“嗨,侬不懂,铁路上的人,多认识一个以后总归有用的。”我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
出了车站,外面有人举着名牌等着我们,一问,知道是铜陵人民医院行政科的,大家很热情地寒暄了几句,上了等在一旁的面包车,喇叭一响,汽车向医院驶去。
医院给我们安排的住处比我原先预想的要好得多。
本来我认为我和苏莉在科里算是很不得宠的小巴拉子,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人家肯给我们一个床位睡觉就算对得起我们了。没想到,汽车载着我们一行人开进了一片居民住宅楼中。
接待我们的两位人员领着我和苏莉下了车,径直走进了一幢敞着大门、里面灯火通明的小楼。
我问走在后面一位男同志这是什么地方,他“嘿嘿”一笑,说:“这里原来是我们医院盖的家属宿舍楼,前年刚盖好上面下了通知停止福利分房,这不……
没办法啦,我们就用这些空房子开了个招待所,也好挣点钱,要不然维修费都不得了呀!您们二位就委屈一下吧?啊?哈哈哈哈!”
“哎………不不不,您太客气啦,住这么好的房子哪里委屈,让您们太费心啦!”我学着老爸的腔调打着官腔客气一番,苏莉抿着嘴在一旁看我表演。
在门厅里登了记取了钥匙,两位陪着我和苏莉走出这个门房来到另一幢楼前面,登上了三楼。
这里的确是老式宿舍楼的设计,每层两户人家,家门相对,楼南是住家户的房间,楼北半部是上下的楼梯,楼梯走道的墙上高高地开着小小的气窗。
开门进了房间,是一套两室户的房型。一间大一间小,小的一间外面还有阳台,用铝合金窗镶玻璃封好了。
两位接待的领我们进了房间,简单介绍了几句明天去医院如何走,放下钥匙就告辞走了。剩下我和苏莉站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地对望。
我有点窘迫,我没想到院方会把我们安排在一套住房里,即使是分住两间也有点说不过去。我讷讷地看着手里的钥匙,想了想对她说:“嗯……我没想到会住这样的房子,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去找他们换房子,好吧?”说着,我向门外走去。
“哎!”苏莉叫住我,“算了算了,反正我和你分住两个房间,又不是住在一起。”我探头看看两个房间里面的陈设,果然两边都有一张单人床,这……这是什么设计?
苏莉接着说:“我倒觉得你住在隔壁还好点,要不然天晓得要我和谁搭配住,碰到不了解的人,我还不放心呢!算了吧,就这样吧!”
我和她就这样决定共处一套了。通过“拳头、剪刀、布!”的方式,苏莉抽中了里侧的小房间,我住在靠楼门的外间。
我关上我的房间门,苏莉那边大概也在翻箱倒包地整理衣物。
我环顾四周,房间的南墙上是几扇大玻璃窗,四面墙壁用涂料简单地粉刷成淡淡的杏色,看着蛮安详的,有点居家的味道。靠窗户安放着一张大写字台,上面压着玻璃板,式样很陈旧,四条桌子腿竟然雕成老虎脚爪的模样,在黄色的吊灯下泛出优雅的褐光。我不禁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手艺!”——几百年来,安徽世世代代出好木匠。
我左手边靠墙是一张三人大沙发,前面地上是矮矮的茶几,右手是一张加大的单人床,床上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看着像是七十年代的图案,张曼玉演的《甜蜜蜜》里面,黎明床上铺的就是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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