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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难以拒绝的诱惑(1 / 1)

也许是睡得太晚,叫醒杨蔻蔻的不是粪车的嘈杂,而是电车从大西路上传来的铃声,瓦片上沾满晨露,杨蔻蔻发现衣服都湿了,而往日总是早起上工的赵殿元居然还在酣睡,便推醒他催促去上班。

赵殿元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本来他打算隐瞒失业的事实,等找到新工作再说,但是又觉得瞒不住,还不如据实以告。

“厂里多给了一个月工资做遣散费,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赵殿元拿出一叠中储券交给杨蔻蔻。

杨蔻蔻接了钱,抽出几张还给赵殿元,说男人出门不能身上没钱,在外面买包烟的钱总要有。

其实昨夜她也忍得很辛苦,她不能确定要不要告诉赵殿元自己怀孕了,但现在看来不能说,赵殿元是个责任心极强的男人,一旦得知,定然会发疯的干活,杨蔻蔻不想给他压力。

两人爬回屋里,赵殿元去大饼店买早点回来,两人分着吃了,杨蔻蔻解开额头上的纱布,让赵殿元看看伤口愈合了没有,这是一个月牙形的创口,已经止血结疤,完全愈合之后大概会留下一个浅浅的伤痕。

随后赵殿元出去找工作,他先来到法租界霞飞路,乘二路电车一路向东,经过福开森路的时候,看到诺曼底公寓楼上那间曾经住过的房子,窗帘早已不再飘舞,窗户上钉了几根木条,是被封起来了。

来到谢尔盖的旧货店,赵殿元和他交换了一些信息,老谢尔盖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些犹太人总喜欢拿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来卖,收了就很难出手,这世道大家都穷,唯一暴富的是那些汉奸,可他们只喜欢黄金银元和假文物,对这些欧洲来的工艺品完全不感兴趣。

“听说现在有一种工作很热门,帮人改装汽车。”谢尔盖说,“你知道,汽油是战略物资,军队没有汽油就开不动飞机坦克,所以汽油只会越来越紧俏,你看现在街上的私家车是不是很少了,想享受汽车带来的便捷,就只能换一种燃料,让汽车烧木炭……”

赵殿元没注意听,他的目光被货架上一顶棒球帽所吸引,黑色棉布质地,有些磨损了,帽檐弯弯的,帽前是白色的花体英文,n和y叠加在一起,后面是活动搭扣,刺绣着mlb和1932的字样。

这是一顶十年前的旧帽子,如果戴在杨蔻蔻头上,就能把小月牙遮住了。

“喜欢么,那是杨基队拿下1932年联盟冠军后的纪念品,一顶很不赖的daddyhat。”谢尔盖说,“一个德国籍的犹太人拿来的,我给了他五块钱,要知道,这种时候戴美国佬的帽子,纯属给自己找麻烦,幸亏那些日本人并不懂。”

赵殿元拿出五元钞票,又添了一张一元的:“老谢,不让你吃亏,这帽子我要了。”

谢尔盖耸耸肩:“好吧你拿着吧。”

赵殿元说:“你刚才说的木炭汽车是怎么回事来着?”

……

长乐里二十九号,孙家阿奶和周家好婆坐在正门前剥豆,孙叔宝赤着上身,正给他老娘的柏木棺材刷油,这口六百斤的棺材每年都要刷一遍桐油,真真是油光锃亮,气派不凡。

邮差来了,说是有章先生的加急电报,得本人拿私章印鉴才能签收,孙叔宝冲屋里厢喊了一嗓子,不大工夫章樹斋出来了,接了电报拆开一看,脸色就难看了。

“哪能了?”孙叔宝问。

“阿拉爷没了。”章樹斋叠起电报,匆匆回屋,没多大功夫就收拾了两个皮箱,换了衣服,带着太太和女儿出来,向邻居们辞行,他要连夜赶回苏州奔丧。

电报是顾佩玉拍来的,章家老太爷昨晚上马桶的时候突发暴病,连天明都没撑到就一命呜呼,虽然父子关系早已断绝,但骨肉亲情是割不断的,章樹斋后悔没早点回去和解,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一去奔丧,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临行前章夫人将购米卡和购煤卡交给杨蔻蔻,请她在这段时间代买煤球。

因为打仗,北边的煤炭运不过来,上海极度缺煤,发电厂缺乏电煤,煤气厂缺乏焦煤,民间就更加艰难了,煤价飞涨,六年前上海没打仗的时候,一担煤只要一块零六分,到了前年就涨到一担四块钱,去年涨到一担二十,今年更是窜到一担三十,这还是中储券的价格,换算成法币的话就是六十,六年涨了六十倍。

燃料涨价,连带着老虎灶卖的熟水涨价,菜馆餐厅大饼店也涨价,往日不值钱的煤炭成了今日的“黑老虎”,家家户户只要有机会就尽量多买些囤起来,有煤有米,心里才不慌,至于往日饭桌上少不了的荤腥水果,已经成为新贵富豪们的专属了。

杨蔻蔻拿了购煤卡就赶紧去买煤球,长乐里外面的小煤铺被日资煤号挤垮了,现在买煤要到两条街外的义泰兴去买,用两张购煤卡买了许多煤球,煤铺提供小推车,付了押金可以无偿使用,杨蔻蔻正拉着一车煤球往回走,忽然两个警察迎面过来,用警棍敲打着小推车,说停下停下,检查了!

上面有规定,市民搬运煤球不得超过半担,超出就要罚没,杨蔻蔻是知道的,所以她只买了四十五斤,距离半担还差五斤,可警察摆明了就是要敲竹杠,威胁说要拉去警所上秤,杨蔻蔻气不过,正要咬牙认栽,后面走来一人,掏出香烟和钞票一起递过去,利索地打发了两个警察。

杨蔻蔻想道谢,话到嘴边停住,她认识这个人。

“少奶奶,别来无恙。”那人摘下巴拿马草帽,行了个礼,大热的天,依然长衫严谨,布鞋一尘不染,他就是龙叔,曾经是潘家花园的管家。

“我不认识侬。”杨蔻蔻想赶紧离开,可她拖着装满煤球的小推车根本走不快。

龙叔说:“少奶奶别怕,我不是来带侬回去的,还请借一步说话。”

杨蔻蔻停步,抱着膀子,打量了龙叔半天,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反正被看穿了,是福不是祸,躲也躲不过,索性点点头。

路边有个小茶社,杨蔻蔻把煤车停在门口,龙叔要了一壶茶,擦干净座位,请少奶奶落座,开门见山道:“有一单生意,做了就不愁吃喝,侬可感兴趣?”

杨蔻蔻不动声色,潘家是败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愁吃喝是可以保证的,只是不晓得代价是什么。

“帮潘家生个孩子,侬若是有男人最好,没有的话,帮侬安排一个,潘家只要孩子,不限制侬的人身自由。”龙叔继续解释。

“要孩子,去育婴堂抱一个就是,找我作甚。”杨蔻蔻已经差不多猜到对方的意图,但还是质问了一句。

“抱来的终究不是自家的,侬生的,才是潘家的后人。”龙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不卖孩子。”杨蔻蔻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言辞决然。

龙叔又笑了:“侬可能误会了,不是买这个孩子,是潘家需要一个孩子,侬依然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潘家的少奶奶,从此不用排队轧户口米,不用推着几十斤煤球走路,孩子会有炼乳吃,有肉吃,还有最好的教育,将来能上大学……”

“我不感兴趣。”杨蔻蔻拒绝,但却没有拂袖离去。

“再考虑考虑吧。”龙叔先起身,丢下一张钞票付了茶钱,又将一个圆滚滚的柱状纸包放在桌上,小声说:“先拿去用,想好了回个话,电话号码写在纸上了。”

“等等。”杨蔻蔻坐在原地未动,“是不是要住进潘家花园。”

“随您的意,住也可,不住也可。”龙叔见她松动,嘴角勾勒起笑意,“花园里现在住着外人,到底不太方便,潘家还有几栋洋房,就是略小一点点。”

“好了,我知道了。”杨蔻蔻摆摆手示意龙叔可以走了,举手间真有少奶奶的气派。

龙叔走远了,杨蔻蔻才打开纸包,里面封着十枚银元,袁世凯头像在阳光下光芒耀眼,这可是除了金条美钞之外最硬的通货了,拿这个买米买煤都不用排队,十枚银元不算多,充其量就是个引子。

但杨蔻蔻在意的并不是银元,而是入住潘家花园的机会,当时她逃离那里是处于一起意外,事后证明是她过于紧张了,但是既已离开,再回去也不现实,现在机会来了,本已放弃的任务要不要捡起来?她左右为难。

天边一块乌云飘来,下雨了,杨蔻蔻担心煤球被雨水淋散,赶紧推车往回走。

……

潘家花园,潘克复一袭白色麻西装风度翩翩,手拎一根斯迪克更添几分英伦绅士风范,他打扮停当,对太太筱绿腰交代一声今朝要去全国商业统制总会开会,晚上可能在沙逊大厦有个局,就不回来吃夜饭了。

“路上小心点,今朝落雨。”筱绿腰关切叮嘱一句,白天潘家花园没什么客人,只有到了晚上才高朋满座,现在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潘克复出门上车,开出潘家花园大门时,门房按动电钮,一条电线扯到几百米外的长乐里总弄大门过街楼上,老张下楼开门,等车安全通过再关上大门。

正巧一辆外面来的出租汽车驶入,两辆车在总弄大门口车头相对,互不相让,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毕良奇。

潘克复下意识的一哆嗦,他曾经在这里遭遇刺杀,而毕良奇的身份又是重庆特务,职业杀手,虽然自己向重庆方面输诚,但谁能保证那边买不买这个账呢。

毕良奇走过来,没有掏枪,也没掏炸弹,而是一脸笑容打招呼:“潘先生,去哪儿?”

潘克复降下车窗:“商业统制总会那边,有个会议。”

毕良奇说:“那个不急,我这里有个要紧事,咱们上次说的那个事,该动手了。”

潘克复打开车门:“上车,回去说。”

毕良奇坐进车内就迫不及待道:“下面的人查到一个重要线索,除了造纸厂,还有个姓曹的是苏北方面派来的大干部,抓到他,更是大功一件……不过闸北是市警察局的管区,要抓人也是特高课去抓,咱们还得想个办法,绕过特高课……”

汽车缓缓驶回潘家花园大门,潘克复进了公馆的门,没看到筱绿腰在客厅,于是请毕良奇先去书房小坐,自己上楼去找夫人。

二楼最豪华的卧室被筱绿腰占了,佣人看到潘克复上楼,神情明显不自然,潘克复心中生疑问,上了楼梯,看到卧室房门紧闭,走到近前侧耳倾听,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他顿时狂怒,一脚踹开房门。

室内春光旖旎,碧绿色的绸缎衣服丢了满地,大床上一男一女正在交媾,因为惊愕,男的一张帅脸都扭曲了,女的正是潘克复新娶的娇妻筱绿腰。

“小黄,别停啊,再来两下。”筱绿腰说。

男人哪还敢继续,早就吓软了,翻身下马,赤裸着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这时潘克复才认出,这小子是经常在楼下赌场打牌的客人,瘸阿宝的野路子朋友,模样周正,那一坨本钱也确实够大。

筱绿腰满不在乎,一丝不挂施施然下床,拿了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吐出烟圈,两条如玉般的长腿叠了个优雅的二郎腿。

潘克复腋下有一支时刻上膛的花口撸子,此刻他很想两枪打死这一对奸夫淫妇,可是打死之后如何收场,戏班子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只能伏法偿命,而且这个脸丢大了,整个上海滩都会流传自己头上绿油油的段子,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也毁于一旦。

“给你五秒钟穿上衣服,滚。”潘克复对那个小白脸说。

那小子慌忙蹬上裤子,抱着皮鞋和衬衣逃之夭夭,卧室里只剩下潘克复和筱绿腰两个人,外面开始落雨,雨沙沙下,气氛有些尴尬。

“为什么?”潘克复问。

“不为什么。”筱绿腰瞥他一眼,“你自己行不行,心里没点b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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