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在逼迫质问的“师弟”身形微微一僵,他像是极不能接受般,连语调都微微拔高了一些:“让他……让我去便是,难不成还会被这小小宗门威胁?师兄未免太过自轻!”
魔修实在入戏太深,连眼底燃起的光都满是怒火和羞耻,好像真对那“宗门压迫”极为愤怒般。
陆折衣眉目低垂,内心平静无波,强行忘掉“殷扶”的一时口误后,缓缓说道:“……我又如何舍得。”
他的神情冰冷,像是世间最无情的那把斩杀魔道的利剑。偏偏说出的话,又如春风下嫩芽初生,满是温柔之意。
魔修心中却被这春风扎得生疼,那股烦躁之意又从心底翻涌上来。
“如何舍不得?你又比我强上多少——”他语调嘲讽,眸子里是一阵轻挑。
简直如同要击碎黑发剑修的假面般,魔修横冲直撞地挑衅着。甚至更凑近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看清巫情眼底的心虚。
却偏偏没有。
陆折衣一双眸子与魔修相对,黑如精琢墨玉,纯粹得坦荡,只是隐含着一分掩藏到深处的情愫。
并非如面对巫情师尊般的爱慕倾倒,那是只给予殷扶的关切和照拂,是巫情心底的一片柔软之处。
即便只是这样流于师兄弟情分上的心弦触动,也让魔修呼吸微微急促,眼睛快速地颤动几下,几乎要压抑不住剧烈的心跳声。
丢脸的像个没见过美人的酸腐书生。
作为一个寡义薄幸的师兄,陆折衣在尽他能做到的最后一点温情。
纵是荆棘挫骨,唯余残身,也为师弟遮挡下一片阴霾。
秉承着这样的人设,陆折衣冰凉的手,就趁着“殷扶”愣怔的片刻,覆盖上他柔软的长发,毫无保留地将弱点敞开在师弟面前,给予了“殷扶”一个能杀死自己的机会。
“师弟刚刚入门时,不过到我腰际,”陆折衣缓缓叙述,他的语调平静,像是病入膏肓的年轻人在追忆自己屈指可数的愉悦日子,“师尊向来严厉,因你少练了一炷香的弓术,便狠狠训责了你一顿。”
黑发剑修唇角微微勾起,又很快平复下去。
“当时的你太招人厌了,一幅不在意的臭屁样子,我又讽刺了你一通,你竟望也不望我一眼就回房了。当时我便想,这么讨厌的人为什么会是我师弟。”
陆折衣眼底似含着什么情绪,翻涌在黑渊之中,明灭不定:“……偏偏,那日我去你房中唤你补修弓术,听见师弟抽噎了一夜。”
魔修:“……”
黑发剑修几乎是将一颗真心捧在了“殷扶”面前,灼热非常,让魔修连伸手接纳的勇气都没有。
陆折衣轻轻叹息,似是无奈,又像烛火在燃尽前的微末挣扎:“这么别扭脆弱的师弟,我又怎么忍心再欺负?”
“怎么忍心看你被亲族逼迫,众叛亲离。”
“怎么忍心让你面对早已入魔的师尊,挣扎求生。”
“怎么忍心心魔劫难,修罗骂名都落在你的身上。”
“殷扶。”冰凉黑发半遮住脸颊,向来无情的剑修那一瞬间显露的温柔,多情更盛自古文人,却让魔修的心微微收紧,难以呼吸。
“你别扭了十几年,便让师兄也别扭一回吧。”
所有的罪名,都由我来承担。
陆折衣内心补完这一句,如愿以偿的看见“殷扶”的身子微微颤抖。
想必等这人将自己的真正“苦衷”转告师弟,殷扶便是不打消隔阂,也再难对自己这个倒霉师兄生出杀意了。
……
魔修从不介意自己被当成别人。
只要能纵情享乐,又何须在意这份快活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但他此时又如此痛恨,被当成殷扶。
若是他面对如今情景,定是屠尽宗门上下,凭谁也别想威胁他一分。
……也绝不会让人伤害到巫情一分。
可偏偏他不是殷扶,他只是个灵魂漂泊无依的魔修,黑发剑修的那些关怀照料给的都是另一人。
无论是被巫情满心爱慕,亲手杀死的师尊。
还是被巫情荫蔽羽翼下,占据一席之地的殷扶。
那双如深渊般的黑眸,透过这一张皮囊,看到的永远是另一个男人的面貌。
魔修突然之间怒不可遏,心中满是酸苦涩意翻涌。
他将这归结于……太蠢了,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修士。这样的人,又如何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正道中活下来——
“殷扶”的眸光瞬间沉了下来,他脸上苍白,一下子缚住了陆折衣的右手腕,将那柔软皮肉掐得泛出些许红色,一字一句道:“决,不。”
陆折衣顿了片刻,心道“决不”什么,决不原谅我吗?
你谁啊,别乱给我们师兄弟间加戏。
黑发剑修抿着唇,用空出的左手,将那柄饮过数名魔修血液的诛魔剑抬起,正好横在与“殷昧”之间。
仿佛一剑下去,便能隔出天坠。
宽大长袖随着陆折衣的动作,露出那莹润的白肤,与横在面前的乌黑剑鞘形成了鲜明对比。
“既然如此,师弟当知道我与师尊学过一门秘术,可抽取人神魂中的记忆——”
陆折衣还未说完,就被“殷扶”冰冷冷打断了。
此时的“殷扶”像是不知餍足的凶兽,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压抑的气息,眼里心里俱是那黑发剑修的身影:“我不是你师弟。”
“……”陆折衣微微滞了片刻。
那双黑眸里像是顿时便被盖了一层冰雪,光芒黯淡了下去。
黑发剑修咬着牙道:“好……”
没想到“殷扶”并不是要和他断绝师兄弟关系的意思。
因为下一刻,狂风袭卷。少年人尚且还单薄的身形在风中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高挑,相貌极为英俊邪气的男子。
男子周身缭绕着黑气,属于魔修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压来。
他手脚修长,一下子便揽住了陆折衣,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逼近着,像把黑发剑修画地为牢,圈禁在怀中方寸之地中。
“本尊名为藏褚。”
陆折衣:“………………”
这单太考验演技了,惹不起,惹不起。
只愣怔片刻,黑发剑修便迅速反应过来。
诛魔剑的剑锋一侧,向着魔修而去。
既然不是面对师弟了,陆折衣下手便分外狠辣,一下割开了魔修的衣袍。因为被欺骗而出离愤怒的缘故,白皙面颊甚至泛起一点红色,那眼中却是全然杀意。
被黑发剑修用这般专注眼神盯着,藏褚一分也不觉得不妥,反而分外享受,唇畔的笑意越发深了。
也满是势在必得的狂气。
“何方妖魔?”陆折衣冷声问道。
——这是师弟从哪找来的猪队友,我都演不下去了。
没想到那魔修十分不要脸,微微一转手指,身上黑气牵成一道黑线,攀爬上陆折衣的手臂,留下冰凉异样的触感,嘴上还轻挑道:“本尊是你的天定道侣。”
陆折衣:“…………”
满嘴胡言。
陆折衣面无表情地在手上覆上真气,抓住那条黑线,像是掐住一条小蛇般,微微一碾,就将那黑气压得消散了。
藏褚倒是也不恼,反而满意的看着那条黑气更加隐秘的消散重组,藏在了巫情的袖子里,咬着苍白的手腕,留下一个肉眼难以辨识的印记。
“我们今后还会再见。”
因魇境为藏褚主宰的缘故,魔修可以一边躲避如疾雨般刺来的长剑,一边轻巧应对答话:“等下次再见之日,道侣可不要忘了我。”
“……”
滚吧,猪队友。
陆折衣手下之剑丝毫不见放缓,一式“白鹤归起”,转身时诛魔剑正好刺透魔修的心脏。那样滞涩黏稠的触感从剑上传来时,陆折衣甚至微微顿了片刻。
藏褚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身影消散,面前只剩一丛被陆折衣斩得七零八落的竹林。
幻境已经解除了。
陆折衣收回剑,面无表情地与虚玄君说道:「他来干嘛的?」
「……不知道。」
仿佛错觉般,系统总是平静无波的音调,有了一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
年纪轻轻便突破金丹大圆满的天之骄子盘坐在石室内,手上青筋突兀,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殷扶脸色苍白,真元在体内疯狂流转着,但只要积蓄了一些,便立即被抽空,整具身体都像变成了供由灵力转换的机器。
直至他唇角渗出猩红,吐出一抹血丝来。
衬在苍白脸上,红得惊心。
殷扶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已经回来,漂浮在半空中的魔修,问道:“如何?”
那手甚至不自觉抓紧了一些。
藏褚只觉得从前自己怎么看怎么天赋绝伦的衣钵弟子,变成了个只知退缩的怯懦修士,连他师兄的半分决断都没学到。
……连保护自己的师兄都做不到。
魔修虚坐在空中,将袍角一撩,问道:“你觉得,巫情是为何杀你师尊?”
“也许是被人威胁。”
“……不是。”藏褚含笑否决了。
在森冷的石洞中,他突然想到黑发剑修那双藏匿温情的眸子,一点阴暗心思起伏不定。
殷扶既然不相信自己的师兄,又有什么资格知道真相?
想到两人和解之后,殷扶会愧疚地时刻跟在巫情身边,而巫情也会默默无言与师弟互相扶持的样子,藏褚心中便焦灼不已。
他本就是随心所欲的魔修,难道还要讲究正道的守诺不成?
“巫情不过是明哲保身,才提前出手杀了你师尊而已。”
藏褚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那名黑发剑修,应当变成独属他的财宝,以后就由他一人保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