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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完电话他想起该问问那家墨西哥卷饼店晚上开到几点,还没拨出去,忽然见远远的有两个人下了车。

车是许教授的车,那其中一位应该就是他老师,另一位却眼生,只看出是个女人。

那女人远远走来,穿着银灰色长羽绒服,颈间一条又大又厚的围巾遮了下半张脸,脚上穿一双栗色中筒雪地靴,看不清容貌。

既然遇见了就该跟老师打个招呼再进去方不失礼,梁予辰出来透气没戴眼镜,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未曾想越看越觉得熟悉。

直到距离不足十米,他才终于看清,那女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后妈胡艾华。

许教授隔着好几步就大声笑起来:“予辰你还出来迎?是不是从你妈妈这儿得到了消息?果然是个孝子!”

胡艾华也早认出了他,两眼一路都注视着他。

他叫了一声胡姨。

教授听见后愣了一下,倒是胡艾华很稳得住,脸上的笑很有风度,转头道谢:“许教授,今天真是多谢您领路,要不我还没法儿给我儿子这个惊喜。”

“哪里的话。”许教授也见过颇多世面,反应过来之后对这位继母更添好感,“予辰国内国外帮了我这么久,去年过年都没回去,我这心里早就有愧。今年他又说不回去,我正要说他,你就亲自过来了。”他转过脸:“予辰你看看,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妈妈坐这么久的飞机专程过来看你,真是不易。”

胡艾华笑着客气:“什么易不易的,自己的儿子,跑得再远我也得来见一面不是?”

说完,表情温和地看着梁予辰。

“那你们先聊着。”许教授拍拍雪往里走,“予辰你带你妈妈进去坐,里面暖和。”

胡艾华连声感谢。

等许教授身影一消失,廊下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她笑容慢慢散去。

“胡姨,好久不见。”梁予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

胡艾华的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了片刻,看着他接过拉杆,也回了句“好久不见”。

“没想到您会过来。”

“我自己也没想到,”她说,“没想到你们给我出这么大一个难题。”

这一年他们没有见过面,更没说过一句话。明明曾经亲如母子,现在见面却颇有种无话可说的意思,亲人离心总叫人心痛。

梁予辰的心不是铁打的:“外面冷,我带您进去。”

胡艾华却将他一拦,手上的水晶甲早已卸除:“不进去了,妈难得来一趟,请妈吃顿饭吧。”

到底是干活的地方,说起话来不方便,彼此都是文明人,互相懂得留面子。

他便进去收拾好东西,开车带着继母出去找餐厅。

现在时间尚早,两人在附近兜了一圈,到西餐厅时刚过五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后,梁予辰抬腕看表,胡艾华笑了笑:“怎么,有事?”

“没事。”

他是在想吃完饭还来不来得及去买墨西哥卷饼,要不要告诉纪潼自己先吃不用等他。

胡艾华没多问,接过黑马甲侍应生递过来的菜单,低头翻阅:“纪潼呢,他藏哪儿去了?”

其实明知故问。

“在我家。”

“在你家干什么?”

“没什么,在我家住几天。”

她会英文,朝侍应生礼貌微笑:“要一份这个,别放沙拉酱,谢谢。”说完才看向他:“既然没干什么,你就应该劝他早早回去,老在你家住着算怎么回事?”

梁予辰跟她要了份一样的,等服务生走开才回:“考完了研,让他散散心也好。”

外头雪下得纷扰,风将其争先恐后吹到玻璃上,杂乱无序十分恣意,里面的人每说一句话却都字斟句酌,处处小心。人有时活得尚且不如一片雪自在。

胡艾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握在一起。

她今天在里面穿了件白毛衣,领很高。纪潼的下颌线条完全继承自母亲,看见她,梁予辰就想起家里那个等他回去的人。

这顿饭过去,不知道纪潼还会不会继续等他。

“儿子,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她把餐巾叠着搁到一边,开始与梁予辰认真,“我找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她来当然是为了把纪潼带回去。

梁予辰面前有一杯温水,里面浮着片青柠。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手指虚虚握着杯壁,打足精神应对她的话。

“其实您不来我也会让他回去。”他说,“我没有打算留他在这儿过年。”

“嗯,你懂事。”胡艾华素手纤纤,右手无名指晃着枚钻戒,“可你根本就不该同意他来,来这一趟有什么意义?”

重点永远在后半句的兴师问罪。

梁予辰许久没说话,胡艾华暂且没有逼他,问他这一年过的怎么样,又问他工作顺不顺利,身边有没有人照顾。

她还抱持一个念头,没准儿梁予辰已经把纪潼忘了,现如今是纪潼一厢情愿。

两份一模一样的海鲜沙拉上桌,他每个问题都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握杯的手紧了紧,语气变得郑重:“胡姨,我只想照顾纪潼。”

胡艾华手中餐叉一顿,放了下来,拧眉看着他。

“你说什么?”

梁予辰也看着她:“我想照顾潼潼,一直到老。”

他极少说这种感情浓墨重彩的话。

胡艾华闻言,身体脱力般向后一靠,半晌说不出话来,看他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本就很淡的温情慢慢散去,不剩什么了。

她说:“你们年轻人,总是只想着自己的事。你知不知道,我来这儿没敢告诉你爸,他这一向身体不大好。”

语气是失望至极。说完,抬头看着他,像审问,也像是在等他反应。

梁予辰心知责难临头,但更牵挂父亲,慢慢蹙起了眉:“我爸身体要不要紧?”

“要紧倒不要紧,”她说话节奏慢下来,像是一颗心已经悬了许久,“血压有点儿高,人岁数大了难免的,就是不能受什么大的刺激。”

梁予辰慢慢收回目光:“辛苦胡姨照顾我爸。”

胡艾华朝他摆了摆手:“说这些干什么,我是他老婆,照顾他是应该的。”

他微微颔首,手握水杯没有松开。为人子,却没有尽到照顾父亲的责任,所以无法苛责继母。

“予辰,妈有几句掏心窝子话,不知道你如今还愿不愿意听。”

胡艾华把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是暖的,像那年生日她开口让梁予辰喊她妈一样。

她说:“潼潼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凡事喜欢头脑发热。估计我现在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所以我才直接来找你。正因为他年纪小,容易行差踏错,我作为生他养他的人,不可能由着他胡来,得为他的未来打算,这是一方面。”

“另外一方面,说穿了就是我跟你爸的关系。我们俩是夫妻,那你们就是兄弟。你别说妈古板,同性恋这种事说出去名声本来就不好听,更何况还是两兄弟?这些闲话要是传到你爸耳朵里……”

说到这儿她手收紧,把梁予辰的手攥得发疼,目光揪心:“他的脾气你比我清楚,活活气死都有可能,难道你就这么不为他考虑?”

既然能坐到这儿,说明她已经做过万全的准备,不达目的不会离开。况且她并不算危言耸听,也没有半个字虚构,她只不过是将所有见不得人又不堪入耳的词摊在桌面上供人指摘而已。

但她的目的跟要挟的筹码对梁予辰而言未免残忍。

“当然,假如你们自私到底,非要在一起,那你们有手有脚,我也拦不住。只是这样一来……”

她顿了顿,两只手叠着覆在他手背,“我想着,我和你爸最好还是分开,要不然没法儿成全你们。”

梁予辰一听,抬头皱眉看着她,对于她的决绝有些难以置信。

他说:“胡姨,您不要这么说。”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说?”

咄咄逼人了半晌,胡艾华此刻方显出十分真心。她再抬起头来眼圈红了许多,说:“妈知道你不好受。今天一见你我就知道,你瘦了这么多,过得不好,妈心里有数,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但是妈也没办法,妈只盼着你能认真考虑我刚才的话,早早地醒悟,咱们一家人还当一家人,这样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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