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辰无从辩解,挺背挨打。
纪潼在门外听见了动静,急得满头是汗,又是拍门又是拧门把,直把门都拍得快要散架。
“梁叔叔,爸,爸!别打他,别打我哥!他身体不好他胃不好,他挨不了打的!他——唔、唔!”
嘴被胡艾华从背后捂住他又死命挣开,见喊人不应又转叫梁予辰:“哥、哥!你怎么样?!你别担心我马上进去救你!我、我撞门!我报警!对对我报警!”
梁予辰立马沉声道:“跟你没关系!”
其实纪潼只想吓唬吓唬长辈,当然不可能真的报警,此刻一听到他哥的声音害怕少了几分的同时情绪却更加焦急。
胡艾华不由分说将人扯到一边指着鼻子警告:“没你的事给我坐着!是不是你也想挨揍?”
纪潼没办法,只能吸着鼻子继续在沙发上坐立不安。
房间里梁长磊打累了,扶着椅背喘气,只见梁予辰背上青红充血全是伤痕,连脖子上都有铁钩挂到的口子,心里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
他嗓子干哑:“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知道,”梁予辰服软,“父母在不远游,是儿子不懂事。”
梁长磊慢慢点了两下头,缓匀了一口气后又凛神问:“所以你把你妈的戒指送给他,是为了讨好他?”
当时他只以为梁予辰是看重这个弟弟,所以才将重要的东西送给对方,现在想想却未免觉得自己的儿子把亡妻的遗物看得太轻,想到这里又是一股肝火,提着衣架死盯着梁予辰。
谁知梁予辰却沉默下来。
梁长磊以为他这是默认,心中怒意瞬间烧到额顶,手上的硬衣架下一秒就狠狠往他背上抽去:“说话!”
梁予辰生挨了这一下,眉头微微一皱又松开。
“我送给他是觉得妈能保佑他。”
“那你就一点儿不珍惜你妈的东西?”
“珍惜,所以才送给他。他是除了您以外对我最要紧的人,当得起这件东西。”
梁长磊闻言又是一震,说:“你懂什么叫要紧?越要紧越要为他考虑,越要紧越不能由着自己的心胡来!”
梁予辰慢慢道:“爸,我考虑得很清楚。棍棒打不散父子情,谁反对也拆不散我跟他。”
话里将他跟纪潼的感情与父子情相提并论,对这份感情的重视可见一斑。
梁长磊坐回椅中,拿衣架的尖角指着他:“我反对也不行?”
他本是侧对着他爸,听了这话转过来跪着,身体直直伏下去磕了两个头,并且没再将头抬起来。
“爸,”一张伤痕可怖的背赤裸裸呈在他爸眼前,他声音贴着地板,又低又沙,“咱们家一直不宽裕,我懂事以后没找你要过一件东西,没求过你一件事。这回我诚心求你,别拿走我要紧的东西。”
纪潼是他要紧的人,纪潼的爱是他要紧的东西。有了这两样,他在这世上才不算孤单。
他背上疼,脖子却犟得很,头始终不抬起来,直到梁长磊扔了衣架让他滚出去。
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他衬衫扣子还没扣全,整个人狼狈非常。纪潼迎上来,瞧见他衬衫后领遮不住的伤,心疼得眼泪汪汪,直问:“哥,疼不疼?”
碰又不敢碰,亲又不敢亲,一根肠子绞得生疼,心爱的人挨揍他才明白什么叫打在你身疼在我心。
见此惨状就连胡艾华都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亲手拉开衬衫领子瞧了瞧,说:“这样不行,起码得消消毒,潼潼你去把医药箱拿过来。”
纪潼忙慌里慌张地跑进屋去提出了家里的药箱子,只见胡艾华已经把梁予辰安置在沙发上侧坐着,衬衫脱了一半露出半个肩膀,上面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处完好之地。
“忍着点儿。”
胡艾华拿棉球沾饱了酒精小心翼翼擦拭梁予辰的背,没两下原本雪白的棉球就红了个彻底,直换了四五次才总算是把表面的血渍跟开了口子的皮肤清理了一遍。她扭头扔棉球,见纪潼睫毛上挂猫尿,皱眉道:“芝麻大点儿事你至于吗?”
“不是你亲儿子你当然不心疼。”纪潼哽咽又气愤,一句话将她噎了个半死,她站起道:“行行行,我是后妈我恶毒,行了吧?”
“潼潼,不许跟胡姨这么说话。”梁予辰制止他。
他擦擦眼泪也站起来:“哥,去小房间换件衣服吧。”
梁予辰嗯了一声,对胡艾华说:“胡姨,我进去换件衣服,很快出来。”
胡艾华自然不好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卧室,打开灯关上门,纪潼一个转身就揽住了他的脖子,动作虽大却十分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他,接着便埋头呜咽抽泣。
“干嘛?”梁予辰淡笑拍他的背,“哪有这么夸张。”
他后怕得很,抽抽噎噎道:“你爸打你打得那么吓人,跟存心要你命似的,后来你还没声儿了,我在外面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你知不知道。”
“摸摸毛,吓不着。”梁予辰顺他脑后的发。
老妈还在外面当门神,两人也不敢耽误,温存片刻后急匆匆换了衣服又出去。
胡艾华说:“今晚先出去找个酒店住吧,等你爸消了气再回来。”
其实是又想用拖字诀,没想到被纪潼一眼误破。
他不满地看了他妈一眼,低声对梁予辰说:“哥,你先去楼顶待会儿,我一会儿上去找你。”
梁予辰身上还疼,正想抽只烟缓缓,只以为纪潼是舍不得他要送他到酒店去,便听他的话上了楼顶。
夜晚虽未解暑,但落月流白,当得起“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一句。
顶层的铁门挂了把虚锁,他稍一动作便取了下去,推开门走到月色下掏出一支烟点燃。此刻站的这个位置以前站过多次,独立凭栏,周围还是一样凌乱空阔,不过心境跟从前已大不相同。
以前他来这里,除了前两次是跟纪潼一起留下了美好回忆,之后数次都是一个人来排遣内心的苦闷,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现在不是,现在他虽仍旧抽烟,但也在等一个人,等那人来了他就会即刻掐灭这支烟,不叫那人不高兴。
待了一会儿,疼痛渐渐散去。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响,纪潼腋下夹着一大包又长又大的东西往这边跑过来。
“哥,你看我拿什么来了。”
居然是一床凉席和一床薄被。
他摁灭了烟,有些哭笑不得:“这是要干什么?”
“睡觉啊。我跟我妈说了,我来屋顶陪你打地铺,她要是看得过眼就甭管我们,要是看不过眼就来把我们叫回去。反正这个家你是回定了,他们俩就看着办吧。”
说完就拉着人铺席子躺上去。
梁予辰一般不干这种与年龄不符的事,除非是陪纪潼。
没枕头,干脆就用胳膊垫着。纪潼平躺在凉席上显得十分自在与惬意,还搭了个二郎腿,对着天空呼出一口气:“舒坦。”
梁予辰躺在他身边,侧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冷不冷。”
“冷什么啊冷,再说不是盖着被子呢吗?”
薄被倒的确遮住了肚子那一块,不着凉就行。屁股是有点儿硬,忍忍吧。至于腿,还是翘着舒服。
梁予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小臂同样交叠着枕在脑后。
泼墨似的天上缀着几颗随手洒开的银瓜子,就像当年一样。月牙儿是被人啃了个精光的西瓜皮,清甜入腹,唇齿留香。
他们俩就这样看天赏星,静静待着。只因彼此是伴儿,磕磕绊绊几载,所以才能体味到这一刻的难得。
“哥,”纪潼说,“想吃冰棍儿。”
“明天去买。”
“后天我也想吃。”
“那就多买一些放家里。”
“不行。”他侧过脸,“你得天天给我买,吃个新鲜。”
他贪图的当然不是新鲜的冰棍,他只想天天见到眼前这个人。
梁予辰明白,嗯了一声:“天天买。”
纪潼喜笑颜开,拉上被子盖住两人的脸,凑过唇去亲了梁予辰一下。
梁予辰也把脸侧过来,二人在薄被里凝视对方的眼睛,借了月光,幸而得以看清,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彼此。
这样躺着,什么都想聊,什么都可以聊,从前、往后,百无禁忌。
纪潼问:“哥,你在战区的时候有没有害怕过?”
梁予辰想了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