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北魏营寨,被搅得天翻地覆。火势熊熊、马嘶鸣声声哀、绰绰人影笼着无边血色……天色微明时分,四座营寨已尽数被破。一夜拔了四寨,此举,也只有那个连普通的弓箭都拉不开的陈庆之可以做到……
她遥遥看着远处的半山腰,火光冲天之处,那个挥舞着长剑的身影……
桐拂以为他会回到涡阳城,他却没有。
北魏也万万没想到,一向善于智取的陈庆之竟没有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机会,还没来得及将余下的九寨加固,陈庆之已杀到了眼前。
他将杀死的北魏士兵的头颅,整齐地排在阵前,领着早已杀红了眼的南梁军士,不要命一般冲向早已心惊胆寒的北魏阵营中……九寨尽数被拔去,十五万北魏士兵几乎全军覆没,涡河水因高高垒起的尸体而断流……
每回午夜惊梦,都是这般场景,猩红河水止于累累白骨之间,她看见自己就站在那当中,被刀剑胁迫着,一步步退入绝境……桐拂唰地睁开眼,一头的汗,面前仍是漆黑,又是噩梦一场。
她坐起身,摸索着想去案上取水喝,才走了几步,就撞上了什么,她一声哎呦没出口就愣住。紧跟着,她紧走几步,猛地推开了屋门,外头虽是夜深没错,但分明是自己的那间官庐。
她长舒一口气,鼻子有些发酸,觉着很久没有这般松快过。至于拔了北魏十三寨的陈庆之,这一别,可不仅仅是山高水远……
再无睡意,待天光初现,她已出了庐舍,一路往金幼孜的住处去。晨曦中竟透着微寒,她忽然有些不安,此番在涡阳城中待了那些时日,此处该是过了多久?
心事重重间,她伸手推开了金幼孜的院门。院门一推即开,她反倒愣住,这么早就出门了?就算出去,这门也不该如此随意掩着。
往里走,院子里仍是从前模样,他平素就不大洒扫院子,四处都有落叶堆着,阶畔荒草。厢房门窗紧闭,不似有人。她推了推门,没推开正打算离开,眼风里瞅着一扇窗微微开着一道缝,不觉走上前。
将窗子打开,对着的正是他临窗的书案。那上头铺着卷册,笔斜搁在砚上,倒似是随手放下。她伸手在案角上抹了一下,厚厚的积灰。
她心里一沉,金幼孜虽不怎么收拾院子,但书案上向来齐整干净。眼下这情形,竟好似离开了很久……
出了庐舍,转上长街,路上行人已不少,早食的香气随处可闻。河道里穿梭着舟船,舟尾上,船娘就着河水洗梳。长发被晨曦映染着,一编香丝云撒地。
桐拂坐在河边,她从来可以这般一直一直地坐着,不曾厌过,也不会厌倦。她伸手将颈间的水珀握在手中,掌心沁凉,很快有了暖意。恰一缕日光攀过身旁垂柳,晃了眼。
光影婆娑间,见河道开阔,对岸高墙窄弄化作连绵低矮屋舍,更有田埂清渠,烟青薄雾间农人劳作……又一时,幻作飞檐高宇金垱琳琅,路人鲜衣怒马不尽繁华……再一瞬,一切云烟散去,火光冲天,殿宇倾颓……桐拂心中却清明,这一幕幕,彼时在北平燕王府化作魂魄茕茕游荡之时,也曾见过。
诸般种种,应都是她亲见过,只是如今斑驳成碎影,看不真切。往来反复兜兜转转,她还在这里,在等什么亦或守着什么,她依然没有丝毫头绪。
远远的,钟楼徐疾三止。她起身,那日去太医院应是去瞧爹爹,为何那之后完全没有印象,总该去问个清楚。
太医院门前值守的小吏见着她有些惊讶,“桐姑娘?好一阵子没见。桐大人他……不在里头。”
她步子一慢,“不在?他去了何处?何时离开的?”
那小吏道“桐大人好似是去茅山采药,生药库不少人都去了。约莫走了十来天了……”
“他不是没有旨意不得离开生药库的?”
“这……我也不清楚……”
“文大人可在里头?”
“文大人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不见客……”
桐拂已越过他往里走,“多谢,我问一句话就走。”不知为何,她模模糊糊觉着,缺了一角的碎影之间有文德的身影在里头。
她在生药库前怔怔站了一会儿,院门锁着,四下一片静谧。这么多医官都去茅山采药?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是说,会发生什么?
“桐姑娘。”身后有人招呼。
她急忙转了身,“文大人,我爹去采药了?”
文德盯着她半天没出声。
“是出了什么事?我爹他……”
“桐大人无事,去茅山采药是得了陛下旨意,一路也有人照顾,无需担忧。过几日就回来,回头让人去告诉你。”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这些日子,可有看到金幼孜?”
他方才移开的目光又移回来,“金大人这些日子应是直宿于宫中。”
“这些日子?已经很久了?”她诧异道,这直宿虽然从前也有过,但这本是轮班的事,怎会一直是他在宫里。
他清了清嗓子,“唐太宗李世民为秦王时,开文学馆。彼时有十八文士,内有房玄龄、杜如晦。十八人分为三班,每夜六人直宿,随时切磋学问。再有,禁中夜半定天下,下朝之后也常有机要密诏。太祖时期的殿阁学士,就经常连值数班……这直宿,有人相求还求不来。”
“文大人近日可有看到过他?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出来?”文德有些诧异,“他前两日就出来了,陛下赐了休沐。怎么,桐姑娘没见到他?”
桐拂一时脑袋里乱哄哄,“他……没在官庐里,我再去找找。”说罢转身就走。
“你……”文德话出口又有些后悔,她已转过身来,他垂下目光,“没什么,姑娘慢走。”
“文大人,“桐拂见他语迟,脑袋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之前,是不是来过?见到你,然后……”
“姑娘记错了。”文德面上顿时冷了,“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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