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暖香生烟,与外面纷扬大雪虽只隔了帷帘,却一室融融如春。
桐拂的额上沁着细密汗珠,眼前的浅,莫说打仗,怕是根本连北平都到不了
她瞄了一眼小五,他亦是神色凝重如坐针毡,心里就有些莫名,难不成他已晓得浅时日无多
见二人沉默不语,浅有些坐不住,“你们都不信可是忘了,我自小在大营里长大。我爹”
桐拂心里一揪,忍不住将她打断,“你爹定是不会允你跟着去打仗。”
浅眉梢一挑,“我爹若在,定是要随着御驾北征”
“那也不能带着你”桐拂琢磨着如何平了她这份心思,“天下刚得安宁没多久,又要征战。早前是安南,如今又要北征,苦了的不过是百姓,平白添了多少流离”
浅手中茶盏啪的一声敲在案上,转瞬间已变了脸色,“竟如此狭隘陛下的心意,我再明白不过。他岂是眼里只有中原的君主他想要的,是山河广阔的天下共主”
她命人将案上收拾干净,只余了手边一盘五色糕点。她将那青瓷盘放在正中,“这是我大明如今的疆土,东至西,一万一千里,北至南,一万九百里。”
她又拈了其中一块最大的糕点,“鞑靼,脱古思帖木儿被杀之后,也速迭尔虽篡位而立,但在蒙古人心中,依然是所有蒙古人的大汗。
朝中之所以称之为鞑靼,不过是在朝臣眼中,继承了蒙古帝国的元朝已然消亡。而那里的人,也就成了化外之地的北元遗民。
但他们却仍然自称蒙古人,依然生活在斡难河、胪朐河一带。”她将手中的糕点放在青瓷盘的上侧。
接着又拈起一块小些的糕点,“瓦剌,成吉思汗时的斡亦剌部落,原是生活在叶尼塞河上游的森林里。元灭亡后,其贵族率部南下,与北元残部会师。如今是唯一可以与鞑靼抗衡的。”她将那糕点放在之前那一块的左侧。
“鞑靼与瓦剌,自认是元朝正统,甚至自称大元,国号不废。将大明视为叛乱余部,欲平定叛乱。
陛下与太祖从来一般心思,令蒙古各部互相牵制,扶此抑彼,阻止一统草原的势力出现,最终将其归入大明。”
桐拂一路听得出神,对眼前的浅亦是刮目相看。不愧是张玉之女,绝非寻常高门闺阁中的女子可比
浅说了这一番话,有些气喘,咕嘟嘟将一盏茶一口气喝完了,抹了抹嘴继续瞪着桐拂道,“你以为只是打仗这么简单,你又可知,为了避免打这一仗,陛下做了多少事
辽东,建州卫、兀者卫、斡难河卫、海剌儿千户所不过五六年间,在海西、特林、斡难河、海拉尔河之间的广阔区域,设了一百三十多个卫所。
奴儿干都司,从库页岛至斡难河,外兴安岭至图门江,四百余卫所,将鞑靼的势力钳制在东北”
小五又递了茶盏给她,“你歇会儿,说这么多话”
浅接过,“那,你给她说说西边的。”
小五拿她没辙,取了盘中糕点,放在青瓷盘的四周,“西域,多数首领乃是成吉思汗之子察合台的后裔。太祖时,我朝已与哈密、别里八失、吐鲁番确立宗藩。
二年,陛下设哈密卫,又在哈密以南设罕东卫、安定卫、曲先卫
如此,自西北与东北两个方向,同时扼制草原。”
浅站起身,“陛下初登基时,以北平为北平府,称行在。并迁发各地流民、江南富户和山西商人等百姓以充实北平。
四年,下诏参照京师皇宫,兴建北平皇宫和城垣。
眼下,陛下又将自北平出征。若我没猜错,陛下会迁都北平,亲守国门”
“娘娘该回去了,一会儿陛下就要过去瞧您”入来的内监小心道。
浅一脸欣喜,转身就走,“你们俩回头再来看我,记着要常来”话音犹在,人已经走远了。
四下里,人很快走得干干净净,只余了亭中的二人。
桐拂和小五几乎异口同声,“你知道什么”
他移开目光,“此番随御驾出征的,不是她,是权妃。”
桐拂心里略宽了宽,紧跟着又揪起来。
“你又知道什么你样子古古怪怪,她究竟怎么了”小五死死盯着她。
“没什么”
“你胡说”他迫近了一步,“你方才看她的样子,分明有什么。你说实话,她的病是不是”
桐拂闭了闭眼,“是,她之前伤势过重,如今应是全凭上好的药材续着”
“还有多久”他垂目望着案上她方才布下的糕点。
她沉默难言。
他的拳紧紧握着,青筋尽显。
他忽然出声道,“你若还能见着她,替我带句话。我定会替她报仇,报了仇,不管她在哪儿,我自去找她。”说罢,人已返身大踏步出了亭子,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夜之间。
桐拂竟连出声相阻的气力都没有,颓然坐下。
若真如卢潦渤所说,那夜河道遇刺,那一箭本是冲着自己而来,究竟又是何人要置自己于死地与之前的河道案又有何干系难不成河道里被杀的那些人,也是因为自己受到牵连究竟是残棋鲛人蒙古人还是另有其人
头绪纷乱之间,听见有人走近亭子,她抬眼望出去眼瞅着天色已晚,来人看着是宫中侍卫,她忙起身走了出去,“这就出宫,麻烦引个路。”
那人并未出声,桐拂已到他跟前,抬眼看去。一旁摇曳宫灯映着的面容十足吓了她一跳,“你不是那个什么时候成了宫中侍卫”
加布将身上不太合身的衣衫扯了扯,“宫中侍卫太无趣。我今日刚好入宫,借了身衣裳来找人。”
桐拂张口结舌,这是把大明宫当作自家后院了
加布却仿若未见,四处看了看,“瞧见她没”
“谁”
他皱了皱眉,“清宁,阿芜,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