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天时间,罗彦将讲授的内容主要侧重于经义的讲授和解析。想要听罗彦分析科考试题的,自然大有人在。就行第一天揭示了科考内幕一样,不少人觉得以罗彦对历年科考内容的熟悉,要是将今年可靠的题目解析出来,那金州应举的士子就占了大便宜。
可是罗彦却不这么想。本来这件事情就是不能走捷径的。罗彦第一天所讲授的,也不过是把科考场外的一些因素给仔细说了一遍。好在罗彦讲学的水平不低,前来听讲的人数居然一天比一天多。到了最后一天,据说外地的士子都参与其中。这倒是让罗彦多了几分自信。
夕阳下,看着围在州学门前的士子们略带遗憾逐渐散去。罗彦陷入沉思。
自己现在虽然还不如那些大儒们出名,但是论起腹中诗书和对经义的理解,已经不是太逊色了。在此次的讲学过程中,罗彦便是综合了之前陆德明和孔颖达对他的讲授,加上了自己的理解,这才润色出了四天的所有讲义。而看这些士子和身边几位夫子的反应,想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回了神,发现那几位夫子还站在门口,正在等着自己。罗彦转身说道:“这几天拖累几位夫子了,且先早早睡了。明日一早那些士子们还要跟随上贡的车队赴京,我等还要去送行啊。”科考毕竟是一件大事,就是作为一州此时的余世宗也会前往相送,别说他们这些本来就在教书育人的。而且,此次前往长安的又多数是他们的学生。要是明天一早不露面,可就说不过去了。
听了罗彦的吩咐,几位夫子自然不会拒绝,相互致意一番便回去歇着了。
次日一大早,罗彦起来的时候,看到州学的院中挤满了人。那几个住在州学要去应举的士子被学生们团团围住,正轮番祝福呢。稍后送别的时候有长官和夫子们,哪能轮到他们说话,因此热闹就提前了。罗彦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这个时间正好闲来无事,拿着书本好好阅读一番。
过了卯时,天光大亮,夫子们前来请示是否带着学生们去城门口送行。
这个时间和地点是早就和余世宗约好的。看着时间差不多,罗彦放下手中书本,点点头,便随着夫子们出了门。此刻学生们早就被组织好了,见到罗彦,齐声问了好,便等着罗彦发话。
“今日应举的诸生离别在即,我在这里就说两句话。第一句,到了长安便收起你等的骄傲,好生温习功课,莫要沉迷于那花红柳绿之地,平白耽误了自己的前途。”罗彦看了那三公子几眼。刘珉和俞时英还好些,只不是性子有些好胜,但是还能沉得住。罗彦说的是那郑松峰,才学不算顶尖,但是性格颇为傲气,是个很容易得罪人的,偏生自家除了有点钱,权势关系半点没有。
看着大多的学生都恭敬地点头,罗彦便说了第二句:“第二句。若是你等不惹麻烦,而麻烦偏生找到了你等的身上,那也别怕。只要你占理,我能保证你等吃不了亏。”环顾四周,罗彦铿锵有力地说道:“我的学生,只要是行得正坐得端,谁要是无端招惹,便来找我替你等做主。”
本来以为罗彦又是一句告诫,让他们在长安夹着尾巴做人。谁想到居然听到这么一句,学生们这个时候都有些不相信。原本很是安静的州学大院突然就多了几分喧闹,都是学生相互在确认:“我没听错吧,博士说的是什么?”待身边的人复述一遍方才罗彦讲的话,眼中都冒出一丝神采。
儒生们不都说修身养性,即便是小小的吃亏,也会选择忍耐。而那长安也是是非之地,权贵之家遍地,豪富巨商也不少,这要是不小心遇上麻烦,岂不吃亏要吃大了。这些年客死长安的外乡士子也不是没有。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说话这么硬气的夫子,诸生怎么会不激动。
想想罗彦的身份,这可是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即便如今官职有些落魄,但是往常的关系都在,在长安也是一号人物。那些应举的士子更是兴奋,此刻不约而同对着罗彦躬身一拜,唱一声:“多谢博士。”
虚扶一下,罗彦说道:“好了,快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等此刻便赶往城门口。要是让余刺史等着,岂不是罪过。”说完率先带着八位夫子向门口走去。
州学位置虽然偏了一点,可是去往城门的路程却很短。不过是三刻时间,这一行人就在路上百姓的指指点点中到达城门前。等学生们自觉站好了位置,将那几个应举的士子推到城门口,前后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余世宗带着州府的一应官员也乘轿到了。
相互寒暄一番,余世宗先是对那些押运贡品的差役一番嘱咐,随后便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些前往长安的士子。这会儿不论是出身官学的,还是被州府推荐的,都站在余世宗面前了。仔细数数居然也有三十几号人。
一脸笑意看着面前这些士子,余世宗很是动情地说道:“看着今天的你们,我便想起了当初的我应举的时候。格物致知修身明德,而今你们苦读数载,寒窗秉烛太多年了。也是时候一展才华,治国平天下了。此番前往长安,务必好生应举。我不求尔等有人能够夺得魁首,便是金榜题名,回来便为尔等庆功。”
一心科考的士子听到金榜题名呼吸都是一阵急促,余世宗如此厚望,他们必然是要表示一番的。接二连三地拜着,同时嘴里一阵许诺。虽然仅仅是个形式,还是让余世宗捋着胡须一阵大笑。很显然,这些士子此刻一脸智珠在握的样子,充分显露了他们的自信,余世宗便是在想着金州一举出几个进士,也能让他在接下来官员的考核中以教化之功得个好评。
余世宗坦然接受了士子们的谢意以后,扭头看着罗彦便说:“罗博士掌管州中官学,难道不说两句?”
罗彦想说的早在州学中就已经说完了,可是此刻余世宗相邀,也是不好拒绝。思索了一下,罗彦便对面前的士子们许诺:“之前有两句话,在州学中就说了。那两句话不限于州学的学生,凡事金州士子,都是承诺。事后州学的士子们可以告诉你们。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莫要以一时得失论成败。功名虽好,不过是出仕的一种途径。”
余世宗见罗彦说完这句便退回了原处,心知接下来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说的,大手一挥,示意差役和士子们上路。待对着余世宗和罗彦他们行过礼,这些人便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途。
随着太阳向头顶偏移,一众人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直到看不见的时候,余世宗才舒了一口气,对罗彦说道:“罗博士,咱们回去吧。正好,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在州学到底说了什么?”
余世宗对罗彦的话很是好奇,这都忍了好久了才终于问出来。听得余世宗这般说,罗彦笑了笑,也不隐瞒,便将方才自己在州学告诫诸生的两句话一字未改告诉了余世宗。
等余世宗听完,对于罗彦的魄力也是大感佩服。“某为官数十年,前后在六县三州任职,罗博士这样的学官,我是第一次见。”感叹的语气更加浓重:“拘于旧礼和权势,也因为官学的规制,夫子们哪里能像你这样放出豪言。这几年金州士子到了长安,平白受气的也有不少,不过最终都选择了妥协。今年的士子们是有福了。”
听到这里,罗彦正色地讲:“并非人人都如我辈人一般守礼,长安鱼龙混杂,那些苦的士子必定更容易吃亏。若是我不管,长此以往,权势和钱财就能打断了我人的风骨。到了那个时候,礼乐崩坏,才是真正的悲哀。而且,一旦因此催生出一些有才无德的学生,可就真的是罪过大了。”
此刻罗彦不仅想起自己曾经最痛恨的砖家叫兽。那等以学术的幌子圈钱,帮助某些利益既得者背书的人,不停地愚弄着百姓。这样的作为,比之杀人放火还要罪恶滔天。偏生即便东窗事发,到头来这些人还能逍遥自在。罗彦觉得,自己教授的人里头要是出来这种货色,自己绝对要羞愧致死。
听完罗彦这般说辞,余世宗点点头,称赞道:“有这般品德,再加上罗博士今日的才学,想来这士林不久之后,风气会越发的清新。若是以后罗博士能够坚持如此,天下士子之福啊。”
余世宗的这般夸奖,反而把罗彦闹得一阵脸厚,连忙摆手:“在其位,谋其政。而今我是这金州的博士,因此才能名正言顺如此做。往后也只会尽可能做的更好一些,若说天下士子之福,确实有些夸张了,罗彦实在愧不敢当。”
看到罗彦这样羞涩,余世宗这才觉得正常。和罗彦说话的时候,老感觉是在跟一个老夫子在一起。唯有他在羞涩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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