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的爹是隆庆朝的刑部尚书,家学渊源,说起大齐朝的律例法条,在这个会芳阁里,没人比沈氏更清楚。
按大齐朝律,贱妾通买卖,主母可以不经过任何人,直接转手家里的贱妾,换几两银子花用。
宁远侯府里面,兰姨娘、桂姨娘,和刚抬了姨娘的桐雪,都是贱妾之流。齐姨娘和方姨娘是良妾,在官府那里上过档子的,不算是贱妾,主母不能随意转卖。可是就算是良妾,也是妾,跟正妻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的。
无论贱妾、良妾,在大齐朝的律例里,都是绝对不能对正室不敬的。如果冲撞正室,妾犯妻的罪,跟妾犯夫相同,都是以下犯上,以卑凌尊,都是可以收监、刑仗和流放的大罪。
宁远侯原配夫人裴舒凡已经身死,她的牌位便代表着她的身份地位。别说小妾,就是宁远侯续娶的填房,在裴舒凡的灵前,也是要执妾礼的。如果填房对原配的灵位不敬,也是等同妾犯妻。有时候原配的娘家豁出脸去要深究,把不可一世的填房拧到官府打板子,在大齐朝也是屡见不鲜的。
大齐朝的人都知道,无论何事,被官府拿住了,那是有理无理,先打三十大板再说。公堂上的板子,可不是侯府内院婆子们有气无力的板子。先别说那些板子打在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就说上公堂打板子,是要脱了裤子露出光光的屁股来打的,一般的女人都丢不起这人。当然一般的人家也丢不起这人,所以被官府打过板子的女人,若是小妾,直接就给转卖了。若是填房,直接休掉了事。
也是由于这些原因,大齐朝正经人家里出来的自尊自重的女儿家,不论贵贱嫡庶,一不愿意给人做妾,二不愿意给人做填房。
听见夫人的娘家大嫂沈氏说起要按“妾犯妻”追究齐姨娘的大罪,跟着齐姨娘过来的妈妈吓得瑟瑟发抖,马上跪下来给沈氏磕头认错。
齐姨娘也吓白了脸。她没有料到,夫人的娘家大嫂,比夫人还要厉害。以前夫人虽然也不吃亏,可是都是以孩子为重,只要她们这些妾室不惹到夫人的两个孩子头上,夫人对她们私下里争抢侯爷的举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故意把侯爷往妾室房里推,宁远侯楚华谨的姨娘们,便都当夫人是个好性子的人,而夫人的娘家,更是隔了一层,自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楚华谨见大舅奶奶把大齐律搬了出来,知道她是隆庆朝刑部尚书的嫡长女,若是她搬出律法,估计连当今的刑部尚书都说不过她,便咬咬牙,伸出手啪的一声,扇了齐姨娘一个耳光,又怒道:“还不给大舅爷、大舅奶奶道歉!——大舅爷问你话,你还装没听见,反了你不是?!”
楚华谨这一巴掌用了全力,把齐姨娘扇到了地上。
齐姨娘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就算知道楚华谨是为了她好,齐姨娘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华谨,捂了被打肿的一边脸,嘤嘤地哭起来,梗着脖子立在那里,拒绝去给裴家的大舅爷和大舅奶奶磕头认错。
裴舒凡的大嫂沈氏见了这等架子十足的妾室,才知道他们裴家的大姑奶奶,在宁远侯府过得什么日子。心里也是怒气暗生,执意要给宁远侯府一个下马威:不打杀了这帮子妖精的威风,以后大姑***两个孩子,还不知要被挫磨成什么样子!
“大妹夫不用说了。如今你的这个妾,连你的话都不听了,这可是妾犯夫,了不得,这顿板子可是饶不了了。——大妹夫你只有这一个妾?”沈氏两手袖在棉手筒里,眼瞅着台阶下的人问道。
楚华谨满脸涨得通红,不由瞪着齐姨娘,不断使眼色让她进去给裴家的大舅爷和大舅奶奶磕头认错。可是齐姨娘的嫡女脾气发作,就是不肯去弯腰低头。
“来人,拿我们老爷的帖子,给顺天府的衙门送过去,让他们派人来拿人。”沈氏轻描淡写地对自己带来的婆子吩咐道。
裴家是书香世家,跟宁远侯府楚家这等勋贵之家的区别就是,裴家事事都是依法办事。就算家里下人犯了错,也从不行私刑,都是直接按律送官府追究了事。而宁远侯府楚家里面,却是有自己的一套大规矩、小规矩,大板子、小板子,要打,都是关起门来在家里打。
所以两厢比较,还是裴家更厉害些。裴家的下人都特别守规矩,裴家的妾室姨娘更是大齐朝的妾室行为准则,可以编一本《妾室律》来警讯四方的。
楚华谨是要面子的人,眼看裴家要把此事闹大,弄到官府那里,肯定也会惊动圣上,连累皇后娘娘。便赶紧上前亲自给沈氏跪下,磕了个头,道:“此事妹夫自然会给裴家一个交待,还望大舅奶奶收回成命,给妹夫一个机会。也别让人说,我夫人刚走,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贱人就跳出来打她的脸!”
这话刚说完,沈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旁边已经有人哭得撕心裂肺起来。
齐姨娘万万没想到,楚华谨居然把她也划到“贱人”的行列里!以她堂堂定南侯府的嫡长女之尊,无论嫁给谁都是原配正室。可是为了他,自己甘愿屈身做姨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却只落得一声“贱人”!
“这到底是怎么啦?”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听说灵堂里面闹得不像,也躲不过去了,忙扶着大丫鬟抱琴,带着二媳妇黄氏来到会芳阁里。
夏夫人见宁远侯府的太夫人终于露面了,心里冷笑一声,却还是站起来,对太夫人颔首道:“有些人不懂规矩,犯了罪也不知道。我这大儿媳妇无法,只好出来做个好人,教她们个乖,免得以后闯下弥天大祸,不好收拾。——也是我们姻亲一场的小意思。”
裴老爷背着手站在妻子身旁,对太夫人颔首为礼。
太夫人叹了口气,也对裴老爷屈膝行了礼,才挽着夏夫人的手,一同坐下,软语相求道:“舒凡走了,自然有些猫儿狗儿要跳出来显摆显摆,让亲家公、亲家母和大舅奶奶见笑了。”
沈氏忙带着裴家的三位小姐过来给太夫人见礼,裴家的大少爷带着裴家的二少爷和三少爷也过来给宁远侯太夫人行礼。
“都起来吧。说起来,是我们宁远侯府对不起你们裴家。舒凡这样好的一个媳妇,这么早就去了,我也是很伤心的……”太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宁远侯府的二夫人黄氏忙拿了帕子给太夫人拭泪,又对裴家的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抱歉地说道:“我们太夫人,这阵子一说起大夫人,就难受得紧。”
夏夫人听了这话,连哼都懒得哼一声。——若不是这老太婆当年为了咯应自己的女儿,刚进门就抬了通房做妾,打她的脸,自己的女儿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裴家大少奶奶沈氏转头看了看夏夫人己怀里才一岁大的楚谦谦。这孩子到底年岁小,刚才要了一阵子娘,又见灵堂里大吵大闹的,兴奋过了头,此时已经睡过去了。就算是自己抱着的三岁大的楚谦益,此时也睡眼朦胧起来。
“娘,益儿和谦谦年岁小,这里又不干净,还是送他们回屋里歇着吧。”沈氏见夏夫人一脸疲惫的样子,担心婆母身子支撑不过来。
一旁的宁远侯太夫人赶忙道:“正是呢。亲家母跟着我一起回上房去吧。”
“可是这里……”夏夫人有些为难的样子,她还没有看见这些给女儿添堵的妖精们挨打呢。
沈氏深知婆母的性情,抱着楚谦益缓步走过去,对夏夫人道:“娘放心,这里有我,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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