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手帕,为玉芝擦着额头上的汗,顾婉卿道,“闹鬼之事,我怀疑你,并不是因为这个。樂文小說|”
“昨晚我睡不着,你过来陪我,我们聊了一会,你又为我斟了一杯茶,然后扶我回床上休息,整个过程,我没有记错吧。”
见玉芝没有做声,顾婉卿就当她默认了,于是继续道,“我虽睡得稳,然自入安后,身边但凡有异动,必会惊醒,可是昨天,我却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移到了外面,一直睡到天亮。”
“你提醒我韦皇后的事,以让我相信是鬼魂作祟,我未想明白整件事,所以当时并未深究,后来我对着我初醒时的症状查了医书,这才发现我是被人下了蒙汗药,而有机会给我下药的人,只有你。那个茶盏,现在应该被你处理掉了吧?”
“噗通”一声,只见玉芝跪到顾婉卿面前,泪如雨下。
“姑娘,”清荷也着了急,“玉芝她并不是存心害您的,玉芝初入宫时,封太妃曾有恩于她,所以今日才会犯了糊涂,还请姑娘开恩不要对皇上提及,皇上最嫉恨有人招惹这些脏东西,若让皇上知道,玉芝就死定了。”
扶玉芝起来,擦掉她的满面泪痕,顾婉卿道,“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害我,若是真心,你下的便不是蒙汗药了。何况,此事对我原也没有伤害,所以我不会告诉皇上,你们尽管放心,今日过后,我们各自忘记。”
便是她们不说,于顾婉卿而言,又有什么可告诉左煦的呢?于安国,于安皇,她只是一个外人。
起步离去,身后玉芝忽然道,“她们想吓姑娘,让姑娘离开这里。”
离去的脚步并未停下,留给清荷与玉芝的,是一声悠长的叹息,“我知道。”她又何尝不想呢?
“姑娘就没有想过,也许昨晚是韦皇后的魂魄作祟吗?”尽管清荷一再扯她的衣袖,玉芝仍旧好奇。
“心无邪念,何惧怪力乱神?”
整件事,在安国皇宫里并没有闹大,到装鬼之人那里,便宣布了结束。
这并不让人意外。
再次被搅乱了出逃计划的顾婉卿只得另做打算,然而,尚未等她主动出击,左煦已送上门来。
“明日出巡,我会带着一众官员南下,左右你也无事,不如与我同去。”案几对面,左煦说道。
他明知这正合了顾婉卿的心意,可他无惧,这种毫无缘由的自信让顾婉卿越发捉摸不定。
顾婉卿并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然而他既伸出了橄榄枝,哪怕是有毒的,她也一定要抓住,毕竟左煦可以给她的机会实在不多。
“皇上盛情,我却之不恭。”
“对了,这次南巡,还有一个人也会跟着一起去,这人你见过,也算我们的旧识。”饮了一口杯中的清茶,他放下茶盏,仿若不经意地说道。
顾婉卿在脑子里草草地过了一遍他们相识的人,却着实没有什么印象,便问道,“是谁?”
“进来吧。”左煦冲外面喊道。
瘦削的身躯,文弱的模样,精明的目光,顾婉卿只看一眼,便已想起此人。那片雪地,那个慌乱的日子,是他挡住了他的兄弟们,给了自己与左煦一条生路。
“长阳。”顾婉卿脱口而出,唤出口才发现,她的语气里,还有一丝欣喜。说起来,长阳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况且,他们同为祁人,异乡偶遇,自有他乡遇故知的快意。
对着顾婉卿,长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草民参见……”
长阳的身子已近半跪的姿态,顾婉卿却站起身来,扶起他,也制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她笑言,“你怎会到安国?”
左煦很识相,看了顾婉卿一眼,含笑站起身来,对顾婉卿道,“朕还有要事,你们先聊。”
又对一直近身伺候的清荷、玉芝等宫人道,“你们先在外面候着,她又需要,自然会叫你们进去。”
房门关闭,整间屋子终于只剩下长阳与顾婉卿二人,长阳松了一口气,俯身下跪,“草民拜见皇后娘娘。”
虚扶一把,让他起身,顾婉卿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长阳点头,“娘娘送公主到安,祁国那边却无人看到娘娘折返,皇上虽告知朝野娘娘低调回宫,可是坊间已有传言,说娘娘被金国劫杀了。”
“我到安之后,多方打探,才知佳凝公主已亡故的消息,又听闻皇上带一女子入宫,便猜到那人应是娘娘。”
顾婉卿与佳凝入安的事,不可谓不波折。长阳却能从零星的片段中窥出她的身份,可见此人甚为聪明。
“你是怎么到安国的?又是怎么遇见安皇的?”顾婉卿问道。
却见长阳叹了一口气,“非我主动赴安,实是迫不得已。那日安皇带人折返,我与寨中诸位兄弟寡不敌众,被安军生擒。安皇念我曾有心救他,便在我的央求下,放了寨中的兄弟,却执意带我到安。”
左煦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是情有可原。
长阳的见识,非山野乡民可比,况且,他已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安全起见,左煦没杀了他灭口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皇后娘娘,草民以为,安皇此人城府心机极深,实在是可怕。”长阳摇着头,脸上仍心有余悸的样子。
顾婉卿侧目,“何处此言?”
一口饮尽杯中冷茶,长阳长舒一口气,说道,“我随车队入安国都城后,便被安置在一家客栈里。只要不离开皇城,其他一切都是自由的,不管我出入哪里,见过谁,与谁通信来往,打探什么消息,都没有人从中阻拦。可是正因为这点,才越发让人心悸,不知安皇意欲何为。”
“此番来见娘娘也是如此,他明知我们都是妄图离开安国的祁国人,却特意支开旁人,让草民与娘娘单独会见,这种胸有成竹的自信,实在叫人心生恐惧。”
听闻此言,顾婉卿不禁轻声叹息,原来,不只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这许多年来,只有左煦,给了顾婉卿最深的挫败感。她的所有努力与挣扎,他都清楚明白,并且从容应对。左煦是一个真正站在高处的人,他似乎总能居高临下地看清所有人的想法,然后按照他的喜好,选择迎合还是反对。
张扬而任性,让人摸不稳脉络,让人慌乱无措。
然而,“不管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回到祁国,你呢?”顾婉卿的眼中是势在必行的决然。一个人,坚定了决心,便可以义无反顾,与处境无关,与对手无关。
“草民听候娘娘差遣,唯娘娘马首是瞻。”
启程之时,天已大亮。
此次出巡,规模盛大,朝臣、护卫、随从……浩浩荡荡近百人站在前殿,整装待发。
为首宫人手拿静鞭高高扬起,狠狠甩下,清脆的声音霎时划破天际。仪仗随之启动,从宫中走向外面的世界。
左煦端坐在五色华盖里,垂幔自宝珠顶而下,使他的身躯若隐若现,却无端生出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垂幔下摇动的风铃,随着行走时带起的轻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仿佛也为他的气度动容。
“君临天下!我今日才终于知道到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姑姑,若圣上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数,想来会有无数女子蜂拥而来、趋之若鹜吧。
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举世无双的清华气度,这样的身份有多少女子可以招架?终究是可惜了。
许久的沉默,那个一直泰然处之地女子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住了。在清荷终于反应过来玉芝说了什么时,忙“嘘”了一声,以示噤声。
顾婉卿坐在队伍靠后面的撵轿里,与左煦的华盖远远相隔。
她一直闭门沉思,将意识封存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声音零星入耳,却未打乱她的思绪。
听说,此次随行的人中,恭亲王及恭王妃均在此列。时机不易,稍纵即逝,她需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队伍行了一天,终于在与安国都城毗邻的一处城镇安阳县停了下来。皇帝下榻之处,自是经过千挑万选,譬如今日,便是下榻在一个告老还乡的三朝元老府邸。
整个府邸被守卫团团围住,顾婉卿自是出不去的,她也不急,索性安心呆在下榻的院子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书,就着夕阳的光亮,细细翻看起来。
却不想,书才将将翻了一页,清荷已匆匆赶来。“姑娘,前台搭好了戏园子,已咿咿呀呀地唱上了,皇上觉得有趣,传召您过去一起听呢!”
安国风雅,最是通晓管弦之音,其戏曲更是发展到极致,天下雅士无不以闻安戏曲为荣。
更重要的是,那里人来人往,而人多,最是方便办事。
赶到戏园子时,果然不出所料,整个园子满满都是身着常服的官员及家眷。左煦身着紫色麒麟袍,坐在最前面,极为显眼,几乎不用顾婉卿刻意搜寻。
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顾婉卿找了个离他最远且极不引人瞩目的角落,径自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