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四周安然静谧,只余阵阵檀香,让人身心舒畅。乐—文
顾婉卿侧了侧身子,只让细微的动作也让她的身体疼痛不堪,可以想见那些对她动手的人果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这一动,也惊醒了床榻旁边的人。
“你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左煦问道。
顾婉卿微微摇头,“还好,多谢你能及时赶来。”发自真心,他虽切断了她逃跑的路,但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他,恐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左煦扯动唇角,从宫人手中接过汤药,舀起一勺亲自吹凉,送到顾婉卿口中。
他做起来自然而然,顾婉卿却并不习惯。
微微一笑,婉拒他的好意,顾婉卿道,“我自己来。”
借着左煦的力,勉强撑起身体,将药一点一点的送入口中,顾婉卿无暇说话,左煦也只看着她吃药,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药见了底,左煦仍就看着她,眸中深沉。
“所有的事,都在你的掌控中吧!”顾婉卿问道,语气肯定。
将药碗放到一边,左煦道,“你指什么?”
“恭亲王的失踪,我试图逃走的计划,恭王妃对我的拘禁,这些你都知道,是吗?”从左煦中途折返到追上逃走的她,如此迅速的反应,让顾婉卿想到,果然没有什么计策能瞒得过他。
而他做的,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左煦没有否认,“我长你十岁,这十年不是白过的。”
顾婉卿了解,不再多言。
“我不是神,不是所有事都在我掌控中,至少你伤得如此重,是我始料未及的。”左煦忽然道,隐隐的自责。
顾婉卿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对不起,念茹她如此……我没有想到,我替她向你道歉。”他的眼中是明显的困惑,仿佛也在不解自幼相识本以为会深深了解的人何以忽然变成如此性情,困惑之下,却是若隐若现的失望。
顾婉卿轻轻摇头,脸上的笑容恬淡安逸,“是我有意激怒她的,愿赌服输,我自然该承担激怒她的后果。
“皇上,恭王殿下求见。”门外,侍卫禀报道。
眉眼未抬,左煦回答,“此番他也受惊了,让他安生休息,莫再到处乱跑。”
那侍卫眉眼顿显为难之色,咬了咬牙,终是道,“皇上,恭王殿下眼下正跪在门口,他让我带个话儿,皇上什么时候愿意见他,他什么时候起来。”
左煦蹙了蹙眉,神色冷了三分,“既是如此,让他跪着便是。”
话毕,再不理会左弘,只转过身来,对顾婉卿软语轻声,“饿了吧,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顾婉卿并没有吃饭的心思,“长阳现在何处?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左煦自动忽略了顾婉卿的问话,招了招手,让清荷进来,对清荷道,“她受了伤,御医交代不宜吃太硬的食物,你去熬一碗鸡笋粥来,另外,她刚喝过药,必然口苦,你再取些梅干。”
事无巨细,一一交代。
这于顾婉卿而言毫无意义。“安皇不必为此等小事费心,我……”
“祁金两国已开战三日,祁国节节败退,如今已连丢十座城池。”左煦打断顾婉卿的话,直视她的双眸,如是说道。
从左煦的眼中,顾婉卿看到的,是惊愕的自己。
祁金开展,说明左煦的计策得逞了,这并不意外。真正让顾婉卿意外的是,纵然祁国贫弱,祁人却并不乏勇士良将,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丢盔弃甲?
三天,十座城池!
左煦勾了勾唇角,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夏季洪水最是迅猛,那十座城池有八座都受洪水侵袭,百姓流离,瘟疫横生,如此境地,祁国朝廷却无暇顾及,自是不战而降。连丢八城,祁兵士气锐减,金人一鼓作气,剩下两城自然如探囊取物。”
“我原指望两国战乱,安国坐收渔翁之利,然而祁国如此弱不禁风,倒是我高估了它,也高估了祁皇。顾婉卿,这就是你口中的夫君,这就是你用尽全力也要回去相见的人!如此无能,如何会顾及你?”
左煦苦口婆心,顾婉卿的心思却与他并不在一处。
祁与金本就实力悬殊,不战则已,战则必败,区别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安国如此强势,绝不会眼看着祁被金所吞,它一定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手。
这个合适的时机,应是在祁金损失大半江山,金国深入祁国腹地,既要守城又人困马乏之时。
想到这里,顾婉卿的眉宇蹙得越发深了。
越早停止战争于祁国越是有利,祁国打不起,韬光养晦才是祁国唯一的出路。
然而战事已起,金国吃了甜头,即便她现在出现在祁国人面前,也于事无补了。打不打仗,凌亦辰说了不算,结不结束,更加由不得他。
越想越是心惊,顾婉卿吃力起身,奈何周身疼痛,半点力气也用不上。若不是左煦手疾眼快及时扶住她,她早已栽倒在床上。
耳边,是左煦无奈的叹息。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安金祁三国并立已过百年,这一仗是大势所趋,而你不过是历史洪流里的一滴水而已,如何能扭转乾坤?你若回去,也不过是在祁国这片土地上多出一缕冤魂而已。”
挣脱开左煦的搀扶,顾婉卿倚靠在软枕上,平息了一会因挣扎而略有不稳的气息。再抬起头时,神色傲然,“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安皇,你看轻了我。”
她既为后,家国天下便挑在肩上,任何人都不能挪其分毫!
左煦似乎噎了一下,许久方才说道,“我将长阳羁押在他处,无性命之忧,你尽管放心,眼下安心养伤便是。”却是回答了顾婉卿方才的问题。
然而,如何能安心?
即便卧床将养着身体,心中也在不断思虑着对策,以致半睡半醒,昏昏沉沉。
彻底醒来时已又是一个黄昏。
入眼处,清荷正在摆弄着汤药,她小心地用两个碗周转着以使汤药慢慢便凉,时不时地舀起一勺用嘴唇试探温度,一如既往的细心。
嗓子发紧,顾婉卿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便将对面忙碌的人唤了过来。
“姑娘醒了?”她将顾婉卿扶起来,“药也好了,姑娘喝一些吧,这次伤了肺腑,痊愈尚需时日,以后姑娘在饮食上也要当心了。”
感激她的好意,顾婉卿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空了的药碗还给清荷时,却见她伫立在原地,似有话说。
顾婉卿只是静静地看着,便见她咬了咬牙,终是道,“奴婢从未见皇上待一个女子如待姑娘这般,姑娘当真是好福气。”
不给顾婉卿反应的时间,清荷一鼓作气,“姑娘可知,此番世故,皇上为了姑娘龙颜大怒,下令废黜恭王妃身份,将她贬为庶人,驱离恭王府。为了此事,恭亲王跪了一天一夜,只是皇上心意已决,最终恭亲王只得放下尊荣陪恭王妃一道流落民间。”
微微地错愕,顾婉卿没想到这样的话是出自清荷之口。
遂问道,“一个是同胞兄弟,一个是青梅竹马,却可以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是吗?”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随着这一声并不严厉的问话而彻底结束,清荷低下头,“奴婢失言了,这原不是奴婢该过问的事,请娘娘责罚。”
顾婉卿只是摇头,定定地看着清荷。
她见过的女子里,与自己的性子最为相像的,便是清荷。一样的安分守己,一样的淡然无争,因为相像,所以对于她的疑问,顾婉卿便不忍敷衍了事。
“在你眼里,他尊我敬我,为我不惜与兄弟反目,可在我心中,他以计陷我的国家于战乱,以势力断我回乡之路,迫得我与家人分离,他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国家被吞噬却无能为力,所以这样,你仍觉得我要回报他对我的示好?你仍觉得他的示好没有丝毫目的?”
即便没有目的又如何,他与她注定势不两立,他日两军相逢,必然对阵操戈。
“姑娘是祁人?”清荷诧异地道,像是想到什么,终于了然,“是奴婢心思狭隘了,请姑娘见谅。”
顾婉卿摇了摇头,她本不怪她。
“奴婢出去了,姑娘好生休息。”清荷道,转身欲离去。
顾婉卿却还有话要问她。
“你不惧他的命数,又倾慕于他,为何不说出来,让他知晓?”
旁人的男欢女爱,顾婉卿本不欲参与,可是清荷不同,清荷太像自己,这样不争名逐利的性子,就注定了她在这深宫里的结局。
孤独终老,老无所依。
因为可以预见,所以终究不忍。
清荷离去的脚步生生止住,药碗滚落,摔得粉碎,也震颤了她的心。她慌乱四顾,在确定没有人偷听到她们的谈话后,转过身结巴着道,“姑……姑娘!您说什么呢!奴婢……奴婢……”
声音渐低,伴随着顾婉卿通透的目光,终究不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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