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顾婉卿只是以报恩为由请安家相助,安余自有千万种回绝的方式,然而,她没有,她选择了一条连安余亦不曾想到的路,迅速而果决。
可是细思之后就会发现,这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方式。
“顾姑娘可曾想过,结党营私亦是重罪,令弟的入仕生涯怕会就此断送,于他而言,也是断了他一臂啊!”安余禁不住道。
顾婉卿神色如常,似并不将这权势放在心上,“断其臂,总好过要其命。被毒蛇咬了胳膊,断臂自救才是正道,婉卿私以为,抱着可笑的假想,坐等毒发身亡并不是一件聪明的事。”
安余连连点头,语气是说不出的赞赏。
“姑娘为女子,又这般年轻,却有如此智慧和胆识,着实让人钦佩。难怪皇上不惜屡次犯险,甚至以十城相换,若那人是姑娘,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以姑娘的城府,得姑娘不只得了一个知己,更得了一个贤臣啊!”
虽是赞赏,却也把左煦与顾婉卿的关系引到了利益牵扯上面。世人多逐利而聚,安余又是将半生精力都花在利益纠缠上的人,他能如此想,也是再正常不过。
顾婉卿不欲多做解释,她与左煦,本是他们二人的事情,也没有向外人解释的必要。
“如此,老丞相可愿相助?”顾婉卿问道。
安余只缕着胡须,意味深长的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长子已然等不及,“父亲本是世外散人,如今安享晚年才是心中所愿,姑娘之策虽于父亲无害,也并不多大益处,父亲又为什么要助姑娘呢?”
顾婉卿只是淡淡地看了这个中年男子一眼,他与其父的老谋深算完全不同,他眼中的精明太过明显,此人虽有小聪明,确着实难望其父项背,终难登大台面。
想来,两年前将颤栗的安芳华生硬的推到左煦面前,也是他自作主张。以安余的心计,很难做出如此揠苗助长之事。
“安靖!”安余已皱着眉头,颇为不悦地喊道。
安靖犹不自知,在如此为人所求的时刻,以利益相交换才是他的本性。“小女芳华,姑娘也曾见过。姑娘若不弃,可将小女带在身边,多家教导,以便将来可以为姑娘分忧。”
原来他还未死心!
他竟以此为要挟,要她向左煦枕边荐席,推安芳华入宫!
顾婉卿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莫说她本没有这个权力为左煦选妃,便是她有,以左煦的性子,他也绝不肯接受她这样的安排。
何况,“没有人告诉过你,我顾婉卿从不受人要挟吗?”顾婉卿站起身,挺直腰杆,即便安靖居高临下,也未曾让顾婉卿的气势矮了半分。
那是一种生来便凌然的气势,与身份无关,与处境无关。
“你……”安靖瞠目,似是没想到顾婉卿当真敢拒绝。
还是安余听不下去,对安靖断喝起来,“滚出去!安家的脸,你还要丢多久?无能不是你的错,无能却还自作聪明,就是你的错了。”
以顾婉卿的城府,若她手腕再强硬些,以安芳华的资质,恐怕安芳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人相争,分人鱼羹,也要先看清自己的本事。
安靖虽不忿,然安余发了话,他却也不敢不听,只低着头,退出门外。
门方被关上,已是安余的幽幽长叹,“犬子无知,家门不幸,让姑娘见笑了。”
顾婉卿轻笑,语气中已是决然的自信。“所以老丞相,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安靖是一个鼠目寸光之人,只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绝无前途。
安家人丁不旺,安靖这一辈,只他这个长子和一个瘸了腿的庶子两个男丁而已。安余在世时,还能保安家一时,一旦安余百年,安家便有倾颓之险,所以他得趁他还在世时,利用他现存的势力,为安家找到掩护的屏障,而不是得罪一个不该得罪之人。
安余点了点头,“送佛送到西,顾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老夫看一眼那个名单,兴许上面还有老夫的旧识,人多力量大,可信度自然高,或可解姑娘之围。”
顾婉卿自是不介意,只点头道谢。
此事既已处理完毕,顾婉卿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起身告辞道,“今日承蒙老丞相照拂,婉卿感激不尽,他日若有需要,婉卿当竭尽全力。”
安余未曾说话,目光一直定在顾婉卿身上,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犬子之言,虽糊涂了些,姑娘或可以考虑看看,芳华无帝王身边承宠之命,好在还可以为姑娘分忧,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顾婉卿眸中一深。
此话虽与安靖之言大体不差,意思确是南辕北辙。
安余这是在向顾婉卿递交“投名状”,从此以他之势,为她所用。
“为什么是我?”顾婉卿问道,她过往虽曾有立势之意,还尚未行立势之举,也并未向安余表达这样的念头。
安余笑了笑,晦暗的双眸迸发的是自负的光亮,“因为姑娘也需要安家!”
“以姑娘的身份,没有势力,在安国是站不稳的。姑娘若得安家,现在可利用安家,以后可重塑安家势力为已所用,从此与安家唇齿相缠。”
唇亡则齿寒。
“作为臣子,为忠义计,老夫本不愿祁后入安,然而作为安家之长,为安家百年计,老夫确实需要一个依靠之人。姑娘在祁国便已声名在外,老夫看来,姑娘为祁后小矣,当母仪天下!”
面对如此高的评价,顾婉卿只是温婉的笑,心中自是气定神闲。旁人的欺辱,不曾让她减一分傲气,旁人的赞誉,也不会让她多一分得意。
纷杂的世界里,她不过安静地做着自己。
“你既查过我,便该知道,我在祁国即便处境艰难,亦不曾踩踏他人,为自己垫脚,如今在安国,我依然不会。”
“芳华若愿随我,我自悉心照顾,若不愿,也请老丞相随了她的意愿,不要强人所难。”
顾婉卿能如此,安余自是满意。
芳华是他最疼宠的孙女,他也希望她依附的是个有人性之人。
从大殿出来时,安芳华正候在门外。顾婉卿方一出现,她便已迎了上来,“姐姐这就要走了吗?”她拉着顾婉卿的手,依依不舍道。
顾婉卿揉了揉她的秀发,“是啊,姐姐有要事,便先行回京了。”
“京城距安阳不远的,芳华可以常常去看姐姐吗?”她仰头问道,满是期待。
顾婉卿便笑得越发温暖,“自然。”
上马归京,一路山风呼啸,顾婉卿不自觉裹紧衣衫,挥扬马鞭,疾驰前行之时,便见对面一队人策马而来。
顾婉卿勒紧缰绳,笑对来人,“展奇,你们怎么过来了?”
展奇及身后诸人下马,见顾婉卿完好,这才长舒一口气,“姑娘外出,怎不告知我等,若发生意外,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顾婉卿道,“不会有意外的,眼下形势,我姐弟二人注定难逃此劫,有人若再对我出手,显然是多此一举、得不偿失了。”
何况,他们近日都在为顾青城之事奔忙,本已疲累不堪,顾婉卿自不好再行劳烦之事。
顾婉卿心中有数,却也知道展奇他们是心中没底的。
“你放心,我知你们职责所在,日后再有此事,我一定提前告知。”
展奇带着属下翻身上马,对顾婉卿道,“皇上已下旨,明日即提审顾公子,届时皇上会亲临大理寺,皇上也请姑娘旁听,还请姑娘有所准备。”
顾婉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赶到大理寺时,审讯尚未开始,左煦还没有赶到,因顾婉卿是奉旨旁听,大理寺中的官员对顾婉卿倒也算毕恭毕敬。
顾婉卿安静地坐在一旁,饮着清茶,她眼皮未抬,像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茶盏上。
“顾姑娘!”大理寺卿卢闵走上前来。
顾婉卿放下茶盏,站起身行礼道,“民女顾婉卿见过卢大人。”
卢闵虚扶一把让她起身,“顾大人今日受审,如今证据确凿,姑娘还能如此泰然自若,不知是已做好准备还是另有高招?”
这是一种试探,他只是想知道,她是否会让左煦出面而已。
顾婉卿扬唇,并不就此回应,“民女相信安国律法公正,更相信大理寺众人执法严明,定会还舍弟一个公道。”
卢闵便意味不明地笑,对顾婉卿颔首后,便回到案几旁。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这一声喊,殿外,一袭紫色麒麟服的左煦踏着大步而来。
满堂官员皆已跪伏在地,大声叩拜,“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婉卿也不例外,只随众人跪在后面。
一进门,他的视线匆匆扫过,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后面的顾婉卿,冲她展颜一笑,并不忌讳旁人,径自走到她面前。
“见过皇上!”顾婉卿依礼伏下身子。
“平身。”左煦亲自相扶,顾婉卿抬起头时,便见他眼中尽是促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