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车里的电话又响了,阮风垂头丧气地出去接电话,脚步拖沓,显然失望之极。
丁峻伸手撩水,暂时将阮风的奇遇放开,只想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当他的手指接触水面的刹那,水波荡漾,一圈圈涟漪有节奏地向外泛出。突然间,他耳边捕捉到了微妙的声音——“叮咚”。
“是那种声音!”他的心狂跳了一下,立即屏佐吸,侧耳谛听。
大约过了半分钟,又有“叮咚”声传来。他循声望去,那声音竟然是从寒泉暗穴中传过来的。
“真正的玄机暗藏在里面?阮风没撒谎,寒泉来处还有山洞……”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寒泉洞口,但洞内黑幽幽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情形下,他原地深呼吸,平定心神,站起来向外走,准备会合阮风,再作打算。可是,当他经过自己刚刚撩水的位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水面上竟然多了一个盈盈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侧坐在一块银白色的石头上,脖颈稍稍扭转,向着斜上方看,带给丁峻的,仍然是个美妙的侧影。她的脸部轮廓极具立体感,额头饱满隆起,眼眶微微下陷,黑色的长睫毛笔直地向前伸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瘦削的鼻尖和下巴尖,光滑白皙,带着令人惊艳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穿着一袭白衣,黑色的长发瀑布一般向后披垂。
看到她,丁峻脑中立刻浮出形容绝世美女的无数词汇,但只有“冷艳、不食人间烟火”两个词最贴切,最能描述出她予人的强烈震撼。
那影子是凭空出现的,山洞之内,绝对没有那样一个人。
饶是丁峻见多识广,此刻也深感骇然,想不通影从何来?他向前俯身,望向水底,猜测那影像与水下暗洞有关。之后,他在水面上也看到了自己极度错愕的那张脸,但水底空空如也,只有土褐色的砂岩,干净得连条小鱼都没有。
“不可能这样……但是,这影子又明明存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轻轻拍打额头,渴望脑中有灵光骤现,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只是,任他搜遍了自己脑中的知识库,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阮风拎着电话走回来,大声叫:“丁峻,你猜是谁来的电话?是你的一个老熟人——”
丁峻抬头,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向面前的水中一指。
阮风聪明绝顶,瞬间明了一切,不假思索地飘然一跃,落在丁峻身边。
“是她,是她!”只看了一眼,他就神经质地一把抓住丁峻的小臂,使劲抖着,五官扭曲,如遭电击。
两个大男人并肩站着,默默地盯着水面。过了一阵,水面的涟漪消失,平滑如一面巨大的水银镜子,忠实而完整地倒映着周边的景物。除了那女子之外,镜中的山石洞壁、壁上的凸起与石隙、种种颜色与地形变化都能在真实世界里找到原物。唯有那女子,实在是无中生有,神来之影。
“唯一的解释,就是所谓的‘海市蜃楼’现象。”丁峻说。
阮风目不斜视,立刻摇头:“海市蜃楼不可能出现在这地方,更不会在水中,外面的阳光再强,都不会隔着一个洞穴造成幻影。按你的解释,要出现海市蜃楼,也只能在外头那洞里。”
两人同样见多识广,一个人提到某种观点,另一个人的思想能够马上接茬,并加以分析与引申。
丁峻苦笑:“我又何尝不明白海市蜃楼的原理?那么,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他们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高手,接受过应用物理学的高等教育,当然不能像巫婆神汉一样,用鬼魂、鬼影的浅薄理论解释眼前这事。
阮风长叹:“正是因为我解释不了,才费尽心思把你请到这里来。青龙说过,你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明绝顶、与众不同的高手,智商跟身手都远远超过他。他很少发表夸大其词的话,我信他,所以也信你。”
丁峻亦长叹:“对不起,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两人站了许久,直至那女子的影像消失,才怅然地后退,在两个山洞交界处颓然坐下。
丁峻看看表,影像从出现到消失,一共经过了二十多分钟。这次,他们谁都没有想去拍照,因为那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阮风喃喃地低语。
丁峻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这个神奇的女子幻影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些往事。不过,那些事他从未告诉过别人,更不会拿出来与阮风分享,只是深藏自己心底。
“那女孩子很美,如同世外神仙一样。”丁峻回答。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阮风低声吟诵。
那是《庄子?逍遥游》里的句子,描述的是传说中一位风华绝代的仙子。
“我根本配不上她,但上天偏偏如此捉弄,要我看到她。”阮风痛苦地抱着头,身体蜷缩如一只烧熟的大虾。
他是一个既自傲又自卑的人,陷入单相思里的男人皆是如此。当然,以世俗标准做外貌评估,他的确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只是极普通的庸人一名。在任何人看来,都跟那女孩子无法相配。
“好了阮风,你甚至连对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不知道,还管什么配不配的?还是说正事,谁来的电话?”丁峻转移了话题,希望能把阮风从沮丧情绪中拉出来。
“是青龙。”阮风回答。
青龙,一个被五角大楼的评价系统定义为“红色危险”的人物,长期盘踞东南亚,富可敌国,势力庞大。只要他愿意,黑白两道供他驱使的力量甚至超过各个小国总统。同时,他所拥有的财富,超过东南亚各国财富总和的一半。
能被这样一个人说声“佩服”,丁峻的面子已经天大。
“别信他的话,我跟他比,犹如羽虫站在明月之下,毫末之光,微不足道。”丁峻谦虚地说。
阮风的三魂七魄渐渐归窍,僵直的五官也恢复了原样。
“单单青龙提到你的名字也就罢了,连新加坡的兰夫人也——你知道我上次为什么要追踪那四个年轻女孩子?我就是想偷到她们的首饰转卖给兰夫人——我上次有幸接到兰夫人的电话,她知道我到了阿里地区,要我帮忙寻找一座造型奇特的雪山。同时,她提到,如果遇见你,一定要多帮忙、多关照,只要能帮上忙,她绝对亏待不了我。丁峻,我对你的底细真的很感兴趣……”阮风看着丁峻,表情混合着狂热的艳羡与深深的嫉妒,“你到底什么来头?连东南亚、新加坡的黑白两道王者都这么给面子?还有,香港大亨雷震东也……算了,对于你这种天之骄子,我阮风一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兰夫人,是新加坡独一无二的女大亨,经济政治地位,足以跟总理府分庭抗礼。
丁峻微笑摇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阮风跳起来,瞪圆了眼睛:“好一个他们他们你是你!这个社会实在他妈的不公平,像你这样的人,身边少不了美女左拥右抱,银行卡里的钱金山银海一样,出来办事毫不费力,总有一大帮狗腿子替你卖命。好听的、好玩的、好做的、好看的都被你占全了,可我呢?辛辛苦苦地爬来爬去,累得跟狗一样,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长得又高又帅又有人缘,我长得又矮又瘦又没有朋友,最后还落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等他咆哮着发泄够了,丁峻才指着卫星电话,微笑着问:“青龙说什么?”
阮风咬咬牙,把电话丢到丁峻怀里:“你们熟,他又服你,自己打电话问问就是了,何必消遣我?”
丁峻拿起电话,一个人走出山洞,坐在吉普车上。
他从不发牢骚,因为那是一个男人无能的表现。相反,那种彻头彻尾的沮丧情绪是他前进的动力,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父亲丁啸天常说的一句话——“人生之中,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正是因为有这种正确是生活态度,他才能在高手如林的三角洲部队里始终保持着单兵格斗冠军、射击冠军、战略战术布置冠军,成为十年来最杰出的单兵之王,并获得了美国总统亲手颁发的“猎王”纯金徽章。迄今为止,该徽章只颁发过两枚,上一枚的获得者,是系列电影《第一滴血》的主角原型、三角洲部队“蝰蛇特战组”组长肯德森。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哪怕是一万次从零开始。”他抬头仰望着近乎透明的蓝天,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始终心如止水,毫不激动。
再向前,就是世界闻名的古格王国遗址,能够证明古格人雄霸阿里地区的唯一证据,就是那些暴露在藏地风雪中的断壁残垣。在丁峻开来,时间是巨大的磨盘,能够磨碎一切,令千万英雄化为乌有。
两小时后,阮风才从洞里出来,脸上的沮丧和郁闷稍微减轻了些。
他打开车子的后门,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是真空包装的牛肉干、烤鱼片和啤酒。
“喂,喝点东西吧?”他扬声问。
丁峻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阮风扫兴地打开一罐啤酒,一口气灌下去,响亮地打了个酒嗝,突然大声唱起来:“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那千里冰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可可达拉改变了模样……”
“好听。”等他唱完,丁峻轻轻鼓掌。
“你知道这是什么歌?”阮风仰着头问。
“是《草原之夜》,歌词来自大陆八一电影制片厂导演张加毅,谱曲者田歌,歌曲诞生于新疆伊犁地区可克达拉拧。1990年,这首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的对吗?但这里既不是新疆,也不是草原,而是西藏。别为根本不存在的女孩子发疯,那是没有意义的。”丁峻微笑着回答。
其实,阮风唱得荒腔走板,并不好听,但一个人只要还能唱歌,就证明思想没有崩溃。
“我从没爱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这一次,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女孩子。古人说,镜花水月一场空,大概就是说的我这种情况吧?”阮风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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