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侧门花草之中的那些义军好手,当然不会再穿着火红的仿制军服,鲜红如火的军装在这夜晚里格外的惹眼,这些杀老了人的悍匪,如何会犯这样的错误?早就把军服脱了下来,露出内里的黑色夜行短打,手里的长刀也都刷了墨汗或是锅灰,全不会映照出光亮的。
“大哥养,这丁容城的府第,寒酸成这样,我们会不会走错了门?”压低声音向那独眼龙询问的,却是潜伏在那里的二十几名好手之中,先前就仰慕大哥养的人,“皇帝老儿不是封了他好大的官么?这小破宅院,要是来多一队兄弟,咱们干脆提刀一路杀过去好了!”来多一队人,那就有五六十人,这种四进的宅院,五六十个积年悍匪,提刀杀过去那真是稳稳当当,一点也算不上冒险了。其实如果不是侯大苟再三叮嘱,现时这二十几人,按他们的心性,也真这么杀过去,不见得就能吃什么亏,只不过侯大苟一定要万无一失,大伙才在这里潜伏罢了。
独眼龙似乎不太爱说话,他沉默了许久,方才挤出一句:“伊是清官;刀拿稳,别大意,就算明知他逃不了这一难,没把头颅斩下来之前,也别当人家是死人。”便没有了下文。那联络人听着是不太爽利的,说丁一是清官,这倒真没啥,不论是在丁一治下的两府,还是大藤峡那边义军,丁一是好官,这一点大伙是没有异议,甚至有不少人私下说,要是丁一也造反,都想去跟着丁容城丁哥哥干。
关键是独眼龙说什么别当丁一是死人,这不扯蛋么?丁某人还能活得了?再小心都好,何况在这当口,去泄大家的士气?只不过独眼龙以前也是一方大豪,侯大苟明显对他极为信重。专门派人去长沙府把他请过来,还担心他不肯来,教人托话道:“养兄不肯来,阿苟我就只好自己提刀去做了。”看重到这等地步。联络人也就不好在这当口反驳独眼龙的话。
风很冷,特别是脱下了仿制的军服外衣之后,在花草丛间潜伏久了,便是极精壮的汉子,也微微地有了点颤抖。于是有人要去替换那四个抱着火铳冒充岗哨的同伴,因为至少他们四人,还穿得暖和。一时间竟就争吵了起来,连那联络人发了几次话,也不太压得下。
独眼龙这个时候开口道:“把那衣服反过来穿。”反过来就是黑色的内里,倒也就不怕暴露身形。这么一折腾,总算少了一些牙关打战的声响。不过依旧有人压低了声音抱怨着,因为站哨的那四人,身边都有火盆,可要比他们舒服得多了。
这就是义军的本色了。强悍的个人身手,松散的纪律,对此那位联络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倒是独眼龙开口道:“边个仆街再吵,就先剐了他。”倒是马上消停下来,没错,如果他们跟随着让他们信服的领袖身边。一句话,倒就服帖了,这就是侯大苟专门去请大哥养过来的缘故了,只要他这样的人物,才镇得住这些积年悍匪。
时间慢慢地流逝,凄惨的月色在夜空中渐渐被乌云染墨。一点桔黄色的光,在远处的走廊向这边移动而来,那是潜伏着爪牙难耐的悍匪,久待的目标,当那个仆人低声地说道:“先生、先生来了。先生是好人,他每晚都会来看这些军兵,再去看看我等仆役,替蹬了被子的下人们扯好被角,然后先生才去睡……”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深深的自责是全然无可隐藏地流露出来,以至于在他身边的大藤峡的联络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地教他闭嘴。
但似乎这仆人沉溺在自己的痛苦里,良心的煎熬之中,他仍喃喃地说道:“……我不是个东西啊!我怎么能卖了先生?你们走吧,对,我把命还给你们,你们杀了我,你们走吧,我不能这么干……”
这个时间突生的变故,颇让潜伏的杀手措手不及,本来留着这仆人,就是为了让他指认丁一,以防杀错了人,谁知这厮事到临头突然来这么一出,这当口真的杀了他倒是轻而易举的事,就算让他无声无息地去也是能随手而为,但血腥的味道在风中,是能传出很远的,丁容城可不是寻常的书生,那是塞外十万鞑子铁骑之中厮杀出来的英雄,让他闻着血腥味,何异于提醒着这边有人在准备行刺?连那四个哨兵,杀死时都不敢用刀,都是生生勒死的。
正当那联络人死死捂着仆人的嘴,准备也将他勒死之际,却听独眼龙悠悠地开口:“你家先生,不会为你去杀奸夫淫妇。你家先生胸中装的是硕大的广西,顾不上你家婆娘勾汉子的杂事,对吧?我们帮你去杀了,不然,这仇你一辈子也报不了,就他妈的死了,你头上也是绿的,对么?你死了怎么跟你爹妈交代?那毒死你双亲,卷了钱财和俊俏后生跑了的婆娘,为何你还没为双亲报仇?你家先生,帮不了你,是我们帮你做的。”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有着某种魔力的咒语,终于让那仆人渐渐地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不再挣扎。独眼龙轻轻按了按联络人的肩膀,示意他放开那仆人,却对那仆人又说道:“你还有儿女,不想他们死,就不要坏我们的事。”那仆人垂着泪,点了点头终于不敢再出声。
那点桔黄的光愈来愈近了,却是一盏灯笼,挑着灯笼的是个一身儒士长衫的年轻人,行走之间,全然没有文官的悠慢,倒尽是武将的干净利落气势,教人看将上去,与传言对照,果然是沙场搏杀出来的英雄汉。
“动手!”那独眼龙低叱一声,提刀从花草间跃了出来,其他二十几名悍匪也纷纷跃身而出,把丁一团团包围起来,连那四个冒充哨卫的悍匪,也把手中火铳对准了那儒士打扮的年轻人,挑着灯笼的年轻人。
“火铳响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挑着灯笼的年轻人,微笑着这么说道,“大藤峡的朋友么?这么冷的天,专程来这一趟,不容易,怎么还不动手?”他很平静,一点也没有发现被伏击之际理应的慌乱,倒象是好客的主人,在问远道而来的朋友,何不入来喝上两杯酒一般。
那个大藤峡派来的联络人,抱拳一拱,压低了声音说道:“丁家哥哥,大苟兄请您上大藤峡一聚。大苟兄说了,您是英雄,犯不着为皇帝老儿卖命,义军里没有规矩,您上得大藤峡,便是请您坐第一把交椅,由您来立规矩,把义军都教好了,咱们平了这天下,教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大苟说,您去了大藤峡,连他在内,大伙都听您的号令,到时杀上京师,把皇帝也杀了,保您坐那龙椅!”说完了他还怕丁一不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大苟兄与岭南诸省绿林好汉头领定下的盟书,若能请得您上大藤峡,大伙便听您的令来行!”
那挑着灯笼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并没有去接那书信,却是笑道:“若我不肯跟你们走,想来便是刀枪齐下,今晚要结果了学生在这里了吧?只可惜,我是不会去大藤峡的,你们,看来也走不了的。”
大藤峡的联络人听着,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却是说道:“杀!”那四个冒充哨卫的悍匪,立时就扣下了扳机,他们自然是知道枪响了,必定自己就跑不了,只不过今晚敢到这里来的人,谁又是孬种?谁在意生死?但谁知根本就没有意料之中的枪声响起。
这时那年轻人笑道:“先生算得果然是精准无比,枪在尔等手里,便不过是四根烧火棍罢了。”说着他一撩袍裾,抽出长刀,在身前一舞,架住了几把向他劈砍来的刀剑,把手中灯笼一扔,就要去摸腰侧的左轮,却突然发现,身前的悍匪,竟全然不动了。
不得不说,让他很意外,他连暗号都没有发出来,就是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但那些悍匪,竟有过半数的人,把刀捅向了自己的同伴。
“你、你不是丁容城?”联络人指着年轻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年轻人点了点头,很老实地道:“是,先生本想自己过来会会诸位朋友,但学生和子坚兄,都不教先生过来。师尊有事,弟子服其劳,故由学生前来接下诸位,便也就是,不知阁下以为如何?”他一脸的诚实,一脸的正气。
“你、你是谁!”
老实的年轻人不愠不火地露出八个白牙:“学生朱永,字景昌。”
“大哥养!为什么?”联络人的嘴角开始不可抑止地溢出血来。
他极力地向后拗着颈,眼里尽是恶毒的神色。
因为独眼龙的长刀,就从他后腰捅入,在前胸透出。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侯大苟专门去长沙府请来的这位豪雄,这位顺民天王,会突然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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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手了,好鬼痛,我以为做肌腹八分钟很轻松,反手俯卧撑做一组也没事,结果……大伙最好不要为了打作者脸,也去尝试,真的很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