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典那尖瘦的脸颊上,那皱缩的皮肤明显地跳了一下。
“鹤洲,何出此言啊?”朱大典缓缓问道。
于是,刘泽清将当日与李啸的争执简略地讲了一遍。
当然,他没有实话实说,而是罔顾事实地刻意强调李啸作战碌碌无为,却还一味与自已部下郑隆芳姚文昌两人争功。刘泽清认为,李啸如此桀骜不驯,若骤得高位,其心定会愈骄纵,到时,更是会不听上级命令与差遣。
朱大典眯起了那有如刀刻般地三角眼,窄窄的眼缝中,一道冷光一闪而过。“那依鹤洲之意,李啸当如何封赏为好?”
“大人,依在下愚见,升李啸为试百户足矣。那李啸现在官身不过为暂代署总旗,尚未得朝廷正式任命。升其为试百户,已是连跨两级,足表封赏之意了。”刘泽清拱手向朱大典言道。
朱大典闻言沉吟,随后,缓缓拈须言道:“李啸立此大功,在我山东之军中,亦是难得。此功若上奏朝廷,朝堂定会闻捷一振,陛下亦会极为欣喜,从而对我军之催促压力会减轻不少,粮秣军械也会供应得更及时。现在剿叛非常之时,更是需要勇将立功之际啊,若刻意压低李啸之功,只恐寒了辛苦作战的将士之心。”
“可是大人,在下认为,升赏不可急于一时,若那李啸因功而骄,失于管控,此亦为不可不防之患矣。若其他将领起而效尤,那时又该如何处理呢?”刘泽清急急而道。
朱大典长叹了口气,一阵沉默。刘泽清的话,虽有挟私报复之嫌,却也是有些道理的。最终,朱大典在给朝廷的上报文件中,将李啸的升赏改为正百户,李啸下属有功之将领升为小旗官,并为他请了赏银五千两。
当然,在这封上奏的报功信中,朱大典本人才是这次作战的主角,而李啸不过是一名执行命令的配角,他更是刻意强调了自已如何统领大局,运筹唯幄,如何深得将士之心,最终属下总旗官李啸根据朱大典所定之计策,诱敌而出,全歼敌兵五百精锐以竟全功。
朱大典写完,仔细地从头至尾看一遍,心下极其满意。随后,朱大典让人以最快的度将此信上报朝廷,他思考了一下,随即又派人去报知今日正在招远县视察当地军备的监军高起潜。
朱大典让传令兵唤入旁帐休息的李啸,告诉了他最终确定的升赏结果,并对他说,现在战事紧迫,朝廷对此战轼定会极为看重,估计不日兵部就会下升官的命令与赏银。
李啸脸色平静地拱手致谢:“巡抚大人如此赏拔,下官由衷感激。“
朱大典脸上挤出笑容:“李总旗,哦不,现在可以叫李百户了,不必过谦。若我大明将士皆若你军一般英勇善战,山东战事早以平定矣。还望李百户日后更要还激励士卒,再立新功,尽心为朝廷,为皇上分忧方好啊。”
李啸拱手抱拳:“在下敢不为命是从。定当朝乾夕惕,报效朝廷。”
从朱大典帐中出来后,李啸脸上却是极为平静,只是上官云杰听闻李啸只是受封百户,却是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哼,这朱大人也是个小气之人,主公仅凭自身几百军兵,苦心设计,立得这般大功,竟只封百户,真真让人齿冷!”上官云杰摇头而叹。
“云杰,何必如此看重这朝廷官位,如今乱世,我等自有大把机会去取此功名,何必急于一时,相比官位,我更希望赏银能足额下,以解我忧啊。”李啸脸色凝重地说道。
两人本打算去见一下千户黎应笙,结果得知黎应笙全军已调离登州城外,现驻在登州与黄县交界之处的黄水河边。李啸闻言,嗟叹不已,只得做罢。
李啸与上官云杰将那些级与陈友尸体留下后,便欲拉着板车返回高龙堡。方离开登州大营门外,忽听得背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李啸,请留步。”
李啸回头,随即大笑,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辽东游击吴三桂也。
吴三桂快步走上前来,嗔怪道:“李啸,你既来登州大营,如何不来我处,吴某正欲与你好好把酒畅谈一番呢。”
李啸一脸歉意:“吴将军之意,李某心领。只是上次有劳将军介绍工匠帮我军打造武器,更因有将军作保,李某方得欠钱却能拿回武器使用。李某欠将军人情良多,心下惶愧,如何敢更多叨扰。”
“咳,你这个人哪,想得太多。上次我已和工匠说明,说了你日后钱款宽裕了,定会全额返来,却不急于一时。”吴三桂爽朗地笑道。
未等李啸回答,吴三桂一把揽住李啸的肩膀,一边热情地对李啸与上官云杰说道:“我已安排了酒宴,两位,走走走,都到我帐下喝酒去。”
吴三帐的军帐宽阔温暖,地上也铺了厚实的地毯。军帐四角都生了熊熊的火炉,让整个军帐温暖如春。
三人互相举杯敬酒,言笑晏然,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三桂低声向李啸说道:“李啸,今天你前来,我却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哦,是何好事?”
吴三桂转头向旁边侍酒的两名小兵示意,两名小兵点了点头,从军帐的一角处,扛过来一个大箱子。
吴三桂笑着看了李啸一眼,然后一把将箱盖打开,顿时,白花花的银子在火把的照耀下出耀眼的光芒。
“李啸,这是白银二千两,是高公公的一点心意,以表欣赏结识之情。”吴三桂脸上笑意吟吟。
“吴将军,高公公错爱了,李某区区一个总旗官,何德何能,如何受得。”李啸连忙推辞道。
“李啸,你不必推辞,高公公托我转送于你的,说你年轻有为,昨天又全歼是陈友德部5oo余精锐,实是难得之战功。高公公对你极为欣赏,愿以这二千两银子以为结识之见礼。”吴三桂继续笑着说道。
李啸心下沉吟,看来,吴三桂这个高起潜的义子,定是在高起潜处说了自已不少好话,而昨天自已又立了战功,这高起潜见自已英勇善战,颇有用处,故决意拉拢以为已用,才让吴三桂为中介,送自已这二千两银子吧。
“听闻李啸你将被升为百户,以吴某看来,相比你的战功,这次的升赏确实有点少。吴某认为,这正是因为你李啸没有上官可为依恃之故,故会被人刻意压制。若李啸你愿意与我义父高公公相结好,高公公说了,日后的官位与前程,皆不可限量矣。”吴三桂脸上的笑意越灿烂,却也越复杂。
李啸直视着吴三桂的笑脸,心下暗想,现在自已无所凭依,在这登州之地,不得不饱受刘泽清等小人欺压,现在能得监军高起潜这样的位高权重者看重,对自已的晋升与展都会颇有好处。当然,得到好处就会付出代价,以后自已在朝廷文官心中,尤其是标榜清高的东林党人心中,评价怕是一落千丈了。毕竟,投靠太监以谋求展,在任何一个传统的读书人看来,实在令人不齿。
李啸心下一阵犹豫。
“李啸,你意下如何?”吴三桂同样直视着李啸的双眼,低声问道。
李啸心下突然明白,吴三桂这位高起潜的义子,极可能也在用这个机会,试探自已,看看自已究竟会作出何种选择,这种选择可以简单归结为,选择要清誉,还是要实利。
李啸回给吴三桂一个同样灿烂的微笑。
这个战乱之世,清名终有一天会如同垃圾一般被人踩在地上,而只有积极扩大自身实力,才是在这乱世中立足壮大的不二法门。
当年,一代名帅戚继光尚可为保住练兵之成果而与朝中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结义,今朝,吴三桂尚能为救父与自身功名而认高起潜为义父,自已一个小小总旗官,为何不能投靠高起潜以获得更快更好的展呢?
况且,自已治下的军队,现在都在自已牢牢掌握之中。自已不过做了个效忠高起潜的表面承诺而已,却能得到功名与粮饷军资的实益。与这样的实际所得的利益相比,个人的所谓清名,又算得了什么,自已又何乐而不为呢?
李啸最终选择了要实利。
“承蒙高公公对在下如此青目以看,在下岂能拂逆公公之意?”李啸脸露笑容,缓缓而答。
“好好好!高义父果然慧眼识人,我吴某也果然没看错,李啸你是个识实务之人。”吴三桂一脸灿烂的笑容。
“高公公不是在招远县视察吗?如何得知我昨日战胜陈友德一事。”宾主几人重新觥筹交错之际,李啸以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监军大人的耳目遍布登州,自是早已知晓。”吴三桂同样淡淡地回答道。
李啸不由得心下一凛,随后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自已作出投靠高起潜的姿势是完全正确的选择,毕竟在这登州之地,自已的全部举动都在这个大太监的监控之下,眼下自身实力弱小,若拂逆了此人,怕是有不测之祸。
“吾妹自给李啸你送武器后,一直在你高龙堡,却不知道她眼下情况如何?”吴三桂停下筷子,面带笑容地缓缓问道。
李啸还未回话,一旁的上官云杰插话道:“吴将军你就放心吧,贵妹有我李总旗,哦不,应该是李百户的悉心保护下,一切都安好,吴将军勿为挂念。”
吴三桂大笑,眼中却满是深意:“还望李啸你好生爱护吾妹,我这妹子为人豪爽直接,若有言语不周得罪之处,还望你李啸多多包容。”
“之菡本性单纯,明朗爽快,是个好女孩,李某自会珍惜,请吴公子放心便是。”李啸的回答,同样充满了深意。
“那就好!吴某代吾妹谢过了,来,我们一起为新晋的李百户干一杯。”吴三桂举杯喊道。
“咣”,三只酒杯,在三人爽朗的大笑声中,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