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
已经记不清经历了多少岁月,船上刻着的正字似乎都已经模糊不清,就在莫茗的精神濒临崩溃的前一刻,迷雾中传来的光芒指引出了道路。
十年漂泊,终于在最后,踏上了这片失落之地。
莫茗佩着剑,身形飘忽地在海滩上前行着……即使脚踩在地面上,仍然有东倒西歪,乘船太久,已经不习惯踏上地面了。
而映入眼帘的,则是如传说般的光景。
这是一座不算很大的岛屿,植被稀疏。与经年累月被浪潮冲刷着的海滩不同,小岛的中央凸起的山包上,正盛光大作……也正是那如同灯塔般的光芒指引,才让船只在迷雾中找到了最终的方向。
莫茗一手扶住腰间剑柄,开始飞速地在岛屿上奔行着,他的目的很明确,正是前方那唯一矗立的山峰之上的,盛开着炫彩夺目的传说之树。
傍晚时分,蓬莱仙树发出的光芒与水天相接,映得周围如同白昼一般。
莫茗站在树下,微微抬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露出了微笑。
“太棒了,”听到身后缓步而来的轻微声响,莫茗也不回头,只感慨道,“十年的时间,真的太久了,但所幸,一切都是值得的……你觉得呢?”
迟迟不见回应,莫茗转头,面带疑惑地看向月夜见。
似乎沉吟了许久,神明终于开口:
“蓬莱树由仙气所化,拥有着自己的灵智,若折下她的一枝,整棵树都将枯萎。”
这可不是莫茗想听到的话。
神明的话语却仍在继续:
“你所要拯救的那个生灵,身为人类巫女的女孩,若要以扼杀另外一个无辜生灵作为代价,这份罪业,对于那个人类女孩来说,又是否太过沉重了呢?”
“开什么玩笑!一切全都经由我手,如果这世间神明真的讲所谓公道,因缘果报由我来承担才对!”
“数年来,你从未杀死过一个无辜之人,令私钦佩,如今,于眼前这盛放的生灵,下的了手吗?”
诛心之言,让莫茗无可应对。但是,不得不应对。
“又有谁不想被拯救呢?我也不想背负罪孽啊,”莫茗声音低沉,但显得坚定,“事已至此,早没了退路。”
月夜见不再言语。
莫茗自嘲一笑:“既然罪业归我,那当是由我来。”
说罢,抽出草薙剑,走上前去,挥剑砍落。
最华丽的一枝,掉在地上。
莫茗附身去拾的瞬间,整颗蓬莱仙树传来了一股令莫茗感到彻骨悲伤的感情,并在那一刻,整棵树化为了齑粉。
提着天丛云剑,看着身旁原本光华万丈、如今却空无一物的地方,又看了看捏在手中的、发出微微光芒的玉枝,莫茗暗自叹息一声。
果然,刚刚那一瞬间,是被这棵树下了诅咒吧。
月夜见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冰冷:“咎由自取。”
莫茗脸上露出疲倦的笑意:“随你怎么说吧,约定已经完成,只要你……”
话音停住。
因为莫茗在走上前去将蓬莱玉枝递过时,月夜见退后了一步。
面上的笑容微微变得僵硬,然后消失。
“怎么?事到如今,告诉我这是骗局?还是说,不打算履行约定?”
似乎无法直面莫茗的询问,月夜见转过身去。
握剑的右手瞬间青筋兀起,抬起天丛云剑,剑指背向自己的神明。
月夜见冷清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把私给你的剑,指向了本应由你保护的人。”
“一切都建立在约定成立的前提下。”
“而在那之外呢?”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然后,两人间迎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
……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茗举着的剑早已放下。
似乎是举地累了,也或许是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动手,作为威胁又太过苍白而插在了一边的草地上。
海岛上的天气神秘莫测,傍晚尚且晴朗的夜空,忽已乌云蔽月。
唯有莫茗手中的蓬莱玉枝微微散发着光辉。
“抱歉。”
莫茗这么说着。
却没有获得回应。
“小巫女的事情太重要,我无法平静对待,所以言语冒犯了,恳请一定原谅我……求求您,神明大人,救救灵梦吧。”
试图解释的话语也不知是否传达到了,几不可见的夜色下,无法捕捉到丝毫有关月夜见的情绪。
就在莫茗斟酌接下来的措辞时,月夜见终于开口。
“私见过比你聪明一万倍的人类,也见过史诗中传颂的勇敢不屈的英雄。”
“我只是一个区区凡人,当然比不了那些圣贤人物。”
“但是,私唯独中意于你。”
莫茗沉默。
“一路行来,你为协助私取得五宝、运筹帷幄,算尽先机,又能不失小节,关照于私,十分难得。”
“如今,却仍有最后一道难题留给你。”
“说出私心中所念吧……智勇兼备的莫茗君,这是私对你的最后请托。”
……
……
一瞬的时间,莫茗想到了很多。
首先是两人在初次见面、在他还未说明灵梦之事前,神明所提起的交换约定。
「神之式」,似乎是这样的说法,被自己一口回绝了。
接着,便是一路行来的各种琐碎记忆。
对于情感的好奇、对于友情的向往、沉醉于亲情而止步、又因顾及自己而继续前行,神明所维系的理性逐渐淡却,变得任性又无礼。
自己也在观察着神明的时候,神明也在观察着自己吧……毕竟,那是个比谁都要聪明的神明大人。
双方各自间所说的话、所做的事,越来越不出所料般变得习以为常。
如今,神明说出这样的话——
猜猜她的意图吧。
……
……
莫茗在草地上坐下,盘起了腿。
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说道:
“其实,我并不讨厌和你共事。”
“性格方面,我也蛮欣赏的,只不过……”
没了下文。
过了会,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月夜见在莫茗的身旁的侧面坐下。
倒是让莫茗有点意外,神明大人是很爱干净的,直接坐在草地上的动作,十年以来也不多见。
“私可以给你安排最轻松的职务,式神、或者神明的差事都好,身份由你选择。”
“……福利不错的样子。”
“你可以随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只要能一直留在私的身边……帮助私。”
又是一阵沉默,月夜见补充一句。
“当然,博丽巫女的事情,私会即刻解决。无论是解开诅咒、甚至是给予长生,都非难事。”
莫茗两腿盘着,似乎在思考。
两只手下意识地一根根、拔起地上的小草,闭起眼睛,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在想。
“虽然看起来是你那边出尔反尔提出了额外的要求,但即使以人类男性的普遍观点来看,我也没法说出是我这边吃了亏的言论。”
世间求长生不死者几何,世间求美人一笑者几何?
“答案呢?”
“前提建立在你守约的条件下,”莫茗一根根地拔着地上的草,似乎不知道怎么施放自己的情绪,又抬头看着乌云渐开的月光洒下,点头应道,“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高天原的风景,看看你们这些神仙是怎么生活的。”
过了会,月夜见那边才传来声音冷淡的回应:
“不是高天原。是夜之原,你要随私前往的地方。”
“哦,夜之原就夜之原吧。”
“不过,”感觉到右臂处压来的触感,是月夜见靠了过来,“如果你想,私也可以带你去高天原看看、四处游玩也好,无论哪里,无论多久,都是好的。”
好像是被这一尽地主之谊的热情感动到说不出话,莫茗只是低着头、指间挽着被他下意识连根拔起的一堆可怜的小草。
鼻息之间能够闻到靠在他身上的神明头发间的清香气味。
过了会,月夜见又补充一句。
“但是,夜之原的风光也毫不逊色,会让你知道的。”
“听起来不错。”
“嗯。”
月夜见回应。
……
……
良久,又是没有人说话。
但此刻空气中却并非再是令人尴尬的沉默,而且另外一种、让莫茗这位心思敏锐、对情绪又极度敏感的年轻人十分不安的气氛。
应该说点什么呢?
话已至此,再去确认一遍对方是否会遵守承诺拯救小巫女的话,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惹怒神明,起到反效果。
不自觉间将手中的杂草挽成了环,莫茗盯着它愣了好一会。
“……送给神明的贡品,没有诚意是不行的吗?”莫茗低声自言自语,忽的笑了起来。
“什么?”月夜见疑惑。
莫茗微微转过头去看向月夜见。
因为此刻靠在莫茗肩上的原因,神明的气息几可触及面庞。
却没有躲闪。
莫茗则托起掌中的杂草指环,微笑道:
“这个贡品,可是充满诚心的。”
月夜见只撇了一眼,便将头转了回去。
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莫茗笑得有点尴尬,不由得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
月夜见的话语也在此刻传来:
“你可知……男子赠予女子指环,是有其他意义的。”
尴尬的微笑变得僵硬。
作为自诩心理素质过硬的扑克脸高智商反社会人格拥有者莫茗,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不由自觉地作出过这么多精彩表情了。
没有看向这边的月夜见,自然不会体谅他的难堪。
唯有声音继续传来:
“私……虽是天神,却也是女子。”
“固有一问,你既知这指环的意义,仍打算将其赠予私吗?”
……
……
莫茗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而斜对着他靠着的神明、虽然没有看向这里,却在同一时间、闭上了双眼。
然后,莫茗忽地站了起来……让原本靠在他手臂上的月夜见差点栽倒。
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明大人,只单手扶在身后,没了其他动作。
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头。
而莫茗,则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然后,以似乎想给自己壮声势一般的气魄,大跨步到了月夜见身前的地方。
莫茗俯视着月夜见的双眼,神明也在同时睁开双眼、抬头看向这边。
真是好看的眸子,莫茗这么想着。
称呼她「辉夜」的名字,丝毫没有夸张成分。
神情庄重、单膝跪地,伸出的双手掌心摊开,呈着的草戒递到了月夜见的面前。
神明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莫茗深吸一口气,似乎打算说些什么,结果憋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只是满脸通红地闭起眼睛撇过头去。
“就说你要不要吧。”脸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
“那么,私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咯。”
那是略带俏皮和轻快的语调、十分罕见地出现在神明的口中。
莫茗感觉到掌中一轻,月夜见取走了指环。
莫茗红着脸睁开眼睛,却被天空中明亮到几如白昼般的月光晃了眼睛。
“该死,偏偏这种时候月光这么亮。”难堪的表情全被看光了。
“这月色,正是私的心情。”
莫茗抬头,看到了他辈子所见的最美、也是最大的月亮。
“……嘁,差点忘记你是月亮的神明。”
“咯咯,那以后就要好好记住了。”
“嗯。”
……
……
佛前石钵、火鼠裘、龙首之玉、燕之子安贝、蓬莱玉枝。
五样宝物放在地上,月夜见一边漫不经心地施展着「谒神明」的阴阳法术,一边用余光偷偷撇着莫茗在旁边干嘛。
“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岛,没待多久就要离开了呢。”莫茗如释重负般叹息着,坐到旁边的草地上。
“若你愿意,私便将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也无不可。”
“不行,如果灵梦的事情没有解决,我永远不会安宁的。”
忽然觉得这么说未免显得有些不解风情,莫茗尝试组织言语,补充了一句:
“何况,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呢,不是吗?”
月夜见听罢,微笑起来:
“是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私是不会放你走的。”
如果说,有什么比美人的姿态更令人赏心悦目,大概就是美人的倾城一笑了吧。
莫茗看得有些呆了,不禁再次撇过头去。
月夜见扔来一个背包,莫茗接过,打开,里面是熟悉的两样物品——小灵梦赠予自己的红白缎带和大图书馆带出来的魔法卷轴。
看见熟悉的缎带莫茗不由得有些安心,东西放回包中,背到身上。
接下来又是新的启程吗?
夜之原,好像挺有趣的样子。
“辉夜啊,我在想,如果我不提起跟你走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真的不打算遵守约定了吗?”
“还记得私的能力吗?”
“操控时间?”
“若真如你所言,私不会让今夜过去的。”
“……真有你的。”莫茗叹服。
月夜见笑的得意。
……
……
自法阵中行走出来的人,以凛然的神色扫了眼一旁的莫茗,转向月夜见时,露出微笑。
走了过来,微微躬身道:“久违了,月读尊陛下。”
月夜见回以微笑:“永琳,私现在有了新的名字哦,叫做辉夜呢。”
是熟人,站在一旁的莫茗略松一口气,应该是那个叫做八意思兼神的、神明中的贤者大人。
似乎看出八意永琳对于莫茗的不屑一顾,月夜见踱步走到他的身旁,挽起莫茗胳膊,正打算说话,却被打断了。
“妾身在高天原一直在关注陛下的行踪,一路之行、以及您与这个人类的事,妾身都已知道了。”
“那正好。”
“却有几句话,必须单独说与您听。”
聪明如月夜见,自然立刻懂得八意思兼神的意思。
不过,却没有丝毫妥协的念头,只是挽着莫茗胳膊的双臂更紧了紧,歪着脑袋说道:
“永琳,没关系的。”
贤者却也没有妥协的意思:“不会很久的。”
“可是,私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陛下!”并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读音变得很重。
月夜见看向莫茗,似乎在征求意见。莫茗笑了下,轻轻点了下神明的额头,说道:
“说清楚就好了。”
“嗯,那私不会离开很久的。”
……
……
月夜见与八意思兼神,两人站立在海滩之上。
不安定的神明大人的力量,让月亮的光芒异常大作,却也让潮汐变得不稳定。
月夜见脱下鞋子,在沙滩上走着,冲刷而来的海浪打在她白皙的脚背上。而走在一旁的八意思兼神,却不会任由地面上的任何污秽接触到她的身体,从法阵中走出那一刻起,身体就一直被淡淡的光华所笼罩着,这光华不仅阻止了海浪的冲刷,甚至连地上的空气,也丝毫不会被神明所沾染。
大概这就是如今的两人对于地上人态度的差异吧。
“奉天照大神命,在月夜见尊取得五宝时迎她返夜之原,掌司暗之光。”
月夜见点了点头。
“妾身也已请命,辞高天原之务,与您携程而返,从此在夜之原辅佐于陛下。”
“哦?”这次月夜见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那个天照,竟然会放任你这样的助力离开吗?”
八意思兼神凭借其超凡的智慧,一直在高天原总览着全局事务,可谓是自天照大神而下实权最大的神明。放任这样的一把手离开,即使是在高天原、恐怕也会引起不小的震动吧。
“怎么,陛下莫非嫌弃妾身?”
“永琳玩笑了,你还在高天原时便已结识于私,自然知晓私对你的敬重,如今能得辅佐,当浮一大白。”
“只是……”
八意永琳的沉吟被立刻打断。
“关于那个人类的事情切勿再提,私意已决。”
“陛下三思,不说神明与人类的姻缘并无先例,若行此事,必结孽果,于人于己,都是祸患!”
“永琳,不要再糊涂了,私会赋予那个人类永远之力,他与私同寿,不会有事的。”
“陛下,人命事小,人情事大。”
月夜见嘴角勾起微笑:“你莫非觉得,他会对私移情别恋?”
八意永琳却不打算和思维天马行空的月神大人讨论这个话题,只是躬身道:
“陛下可知那人在现世是何身份?此人为逃避职责之束缚而出走,又如何甘心留在您身边万世不离?”
“原来是说这个,”月夜见沉吟一下,说道,“不错,不愿被束缚、渴望自由,是人类的天性。”
“那……”
“但是,因为他太爱私,不忍让私伤心,又沉迷与私的温存,所以是不会抛下私的。”
八意思兼神被自家陛下的一番脑补惊地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但是,现在并非是发呆的时机。不能让陛下带着那个区区人类返天,这不仅是原则问题、是天照大神所交代之事务,亦是此行必尽之职。
“即便如此,如陛下所说,这个人类因为顾及您而勉强留下,这是陛下您所愿的吗?若那个人类因此整日不郁,陛下您又会如何?”
月夜见停下沙滩上的步伐,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八意永琳也在身旁停下,等候着回音。
“永琳何故有此一问?”
“陛下可还记得此番人间之行,有一名为石上麻吕者?”
“物部宇麻吕之子吗?印象中似有这么一人呢。”
“您曾遣式神将其杀害。”
“咦、有过吗?”月夜见歪着脑袋。
“陛下!”对于月夜见的装傻无可奈何。
“那么,永琳是打算借此威胁私吗?”
“并非如此,只是陛下,您身为天神,何故会以一己之私而谋人类之性命?此为禁忌,您又怎会不知?”
“这……也是没办法的呢,那些蝇营狗苟、弄虚作假之辈暂且不提,真正打算去寻找的人,是不得不杀死掉呢。”
“就因为那个人类说过……「寻找到五宝的人可以娶辉夜姬为妻」这样的话?”
“嗯,所以除他之外就不行呢,”月夜见笑着点头道,“罪业归他,与私无关。”
“哎。”八意思兼神不禁叹息。
“永琳何故嗟叹?”
“陛下将那人视作比您的身份、职责更为重要之物,您又怎忍心见他不郁?”
月夜见道:“不愧是贤者大人,一眼便看清了根结所在。”
八意永琳也不谦虚,只是又一躬身道:“事关重大,妾身不敢不三思。”
“既然是永琳相询,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月夜见望着月亮,面泛微笑,“不错,若他因久留月都而生厌,私便与他一同离去。”
八意永琳沉声道:“那这夜之食原的主人,又由何人担当?月都千万子民,又由谁来弗照?”
“永琳,你啊……”月夜见双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看向八意思兼神,“可知道月人是如何看待地上人的?”
“那自然是……”
“月人视地上人如草芥。可地上那些神弃之民,都能在没有神明关照的残酷自然下繁衍出他们的文明,月人若只因为失去了私的庇佑,就从此步入衰亡,她们又有什么资格自傲呢?”
月夜见看向八意永琳,笑着说道:“即使私离开了,月人中同样会有杰出的领导者站出来,让这个文明继续它的荣耀。”
“夕时,私极少与人来往,承蒙永琳不弃,愿与私结识、相谈,是私唯一的友人。”
“因此,如今私唯独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言语之此,可谓绝杀,让八意永琳再也找不到劝阻的话语。
只是良久,也没有正面回应月夜见的话题,反而后退了一步,躬身说道:
“妾身明白了,不会再阻止陛下您的行动。”
一边这么说着,躬着的身子微微直起,双手呈上自空中隐现而出的薄光羽衣。
……
……
蓬莱岛的海滩上,站着两位神明。
月笼如纱,黯淡光华。
“原来如此,这天之羽衣,维系了这样的术式,是出自天照的手笔吗?”
月夜见尊的声音淡漠,面上也毫无表情,正是八意永琳所见惯了的、一如既往的清冷美人模样。
“陛下,此物虽出自天照大神之手,却是妾身的提案……只是原本……也没打算一定要用的。”
“现在看来,是有用的必要呢……”月夜见尊喃喃自语着,手指在面颊上划过,冰凉的湿痕仍在,“区区地上之物、竟会让私如此眷恋吗……”
八意永琳道:“即使地上之物,也不尽是丑恶的存在,有使人眷恋者,亦是常理。”
月夜见点了点头:“永琳要和私一起返天吗?”
八意永琳躬身:“妾身随后就来,此间仍有些东西需要「处理」一下。”
“要私帮忙吗?”
“陛下既已穿上天之羽衣,当不再沾染凡俗杂务,何况仅些许小事,妾身即刻做完便会回去。”
“那私走了,不知为何,有些困倦……在夜之原等你。”
“恭送陛下。”
身披羽衣的神明大人向着月亮飞去。
身后,八意永琳一如往常地躬身,阴影之下的面色,看不出丝毫喜怒。
……
……
看见走向自己的只有八意思兼神一人时,莫茗闭上了眼睛。
在那之前,他也已看到,远处那个身披泛着微光羽衣、飞向月球的身影。
“果然,把所有都寄托在一个承诺上的做法,太过天真了吗……”
原本与月夜见在一起的十年,仍保留着年轻的面容。
只是话语中的无限倦意,仿佛顷刻间苍老了十岁。
“正是如此,人类,你的约定全部作废,”八意永琳说着,“有什么想说的吗?这边可不会听太久就是了。”
“我诅咒你,八意思兼神。”平淡的语气。
“也永远不会原谅辉夜,不……月夜见,永远不会原谅。”
“你不问问原因吗,人类,说不定并非出于陛下本意呢?”
“理由很重要吗?她轻信了你,因而失约了,这是事实。”
“所以你们都该死。”
八意永琳点了点头:
“你的态度我已明了,现在,闭上嘴吧。”
莫茗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了,仿佛忘记了该怎么发音一般,即使尝试去说话也是哑然徒劳。
“这么做的原因希望你能理解。”
八意永琳开始说话。
“因为你的出现,让我做出了不愉快的选择。”
“我做出了永生也无法被原谅的事,于我最不想伤害的友人身上。”
“本来是应该杀了你的,但毕竟……立场上,有更合适的方法处理掉你。”
“所以,为了防止你再多舌激怒我,只好先封上你的口了。”
两人本都是以极度理性而自负的个性,却因为各自的际遇,背叛或者被背叛、在此时此刻,让理智已濒临崩坏的边缘了。
八意永琳站在那里,看着气息逐渐平复、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的莫茗,继续开口说道:
“人类,现在留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如若你已然心灰意冷,再无心苟活于世,这边可以帮助你,让你在感受不到一丝痛楚的情况下死去。”
“当然,这和杀死你是完全不同的,这个选择,意味着你自愿死去……如何,中意这个吗?”
莫茗的双目中已仿佛无尽漩涡般看不到瞳孔,面无表情的冷漠下毫无反应。
“不中意吗?那么,说说第二个选择。”
“帮你前往另一个世界,条件是忘记这里的一切。”
莫茗沉思良久。
点了点头。
“哦,竟然还没有丧失斗志呢,可真是顽强不屈的人类。”
八意永琳嗤笑。
“虽然为了省事,我是很希望你选择第一个,但第二个选择,却会让这边的心情好很多。”
“你知道吗,人类,这边是很了解那个神明的,那个被你称之为「辉夜」的、夜之食原的主人。”
“如果立场转换,你背叛了她,她不会选择第一条之外的选项。”
“但你却不同。”
“显然,在你眼里,月夜见尊也只是「不过如此」的程度罢了。”
“你不配。”
“所以……这边的做法是非常明智的,完全没有错!”
最后一句的声音略微低沉,八意永琳似乎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随即平复心情,语调回转淡漠。
“这边没有月夜见尊那样操控时间的力量,也不打算为你过多的使用神明之力,所以只会是一些微小的助力。”
“你来到此世,为了寻找帮助巫女的机会,但实则是不可能完成的。”
“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你原本所在位置的数千年前,而在此世,即便你统一了全人类以信仰博丽,也是无法传达到分毫的。”
“因为,信仰无法跨越时间。”
“这边没法直接定位到你的本源世界,但或许可以协助你找到类似的、你所中意的神弃之世,让你在那里大展拳脚一番。”
“但是,不得不说你的想法是在太过天真了。”
“人类是非常、非常脆弱的存在。”
“不说一把匕首、一块石头,即使是漂浮在空气中的微生物,都会将你们杀死……何况在那样完全陌生的环境下苟活,并建立起庞大的人类信仰。”
“虽然不知你是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的,但如果前往未知的异世,以你人类身体中的抗体,是无法活过一个星期的。”
“当然,这些问题都可以想办法解决。”
“作为交换,忘记这里的痛苦记忆吧……”
……
……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并不陌生的地方。
讃岐国的城郊的石阵……承载着最初的记忆,并将作为最后的收场之地。
发现莫茗醒来,八意永琳点头道:
“相关的知识,已经从你随身携带的魔法典籍和你的记忆中获取到了。”
“把后世中有关空间的科技,与魔法中有关时间的法术结合起来,是个了不起的创举。”
“但这并非是你可以完成的,你不过是个毫无天分的普通人。”
“本尊八意思兼,帮你这一次。”
“于月夜见尊之事,也便就此忘记吧。”
“服下这颗药,然后启动法阵。”
“接下来,自求多福。”
……
……
神弃之世,没有神明的庇佑,人类依然在凭借着自身的勇气努力活着。
讃岐国的城郊,有一处石头法阵。
石头阵所围成的祭坛中空荡荡的,从来没有闲人会在此驻足。
唯有时逢祭祀,才会偶然热闹起来,由阴阳师们主持祭祀,国主向神明祈愿,以求庇佑。
神仙、凡人,各自会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所经历的种种,也不会再有人记得。
由兹两相忘,因得长自遂。
唯有插在那一旁灌木中的那柄失去了光华的神剑,在某一天被路过的猎户捡到,进献给了上官。
供奉在天皇御座后的草薙剑、偶尔也会径自发出一些光辉、仿佛在向时人讲述着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传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