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县的上空,乌云弥散。
重新恢复了漫天晚霞。
看不出丝毫要下雨的迹象。
忙着收衣服、干货的县民们或是一脸古怪望着天头,又或是骂骂咧咧。
“呃?”
抱着一大堆衣衫的陈池怔立院中,许久,叹了口气。
“也该收衣服了。”
周逸则低下头,手里多出了一枚沾着水汽的榆钱叶子。
“这小四子怎么怪里怪气的。明明一开始很想要下来,没说几句话就变得婆婆妈妈。这南庭江府里,莫非连男龙也如此善变?”
脚步声和叩门声从门外响起,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大笑。
“逸尘大师,仲才前来拜访!”
徐小郎君昂首阔步,叩门而入。
身后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前任管事徐良也是满脸笑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月饼糕点、吃食用具。
青衣小侍女背着手,喜滋滋地跟在后面,朝周逸连连使眼色,眉飞色舞。
周逸懒得理会不劳而获的香珠。
他缓缓起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先恭喜二位施主了。”
徐昆脚步一滞,面露惊讶:“大师果然都知道了?也是啊,以大师未卜先知的神通本领,自然什么都瞒不过。”
周逸不置可否,微笑道:“小郎君此举,想来能在二郎的心中大大加分。就算你无意仕途,日后在徐家话语权者中,也能占有一席之地。至于徐管事恐怕也是好事将近,日后若随二郎前往岭南,只要肯用心,说不定还能当上一官半职。”
闻言,徐良脸上浮起激动之色,将手信交给陈池,随后朝向周逸深深一拜。
“大师果然什么都猜到了。
若非一个月前大师的那首谶诗,某又怎会有这番造化?
徐某原本只是一介下人,如今却被二郎消了全家的奴籍,更是聘某为幕僚。
现在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做梦一样……最重要的是,我徐良的儿子,今后也能读书考秀才,有机会出人头地了!”
听着徐良几乎哽咽的肺腑之言,一旁的徐昆同样面露感慨。
他父母早逝,自己也顽劣不好读书,方才被留在文和县老宅。
旁人提起,都道他是徐家三代中最不成器的那一个。
可今日,自己在大堂之上,面对身份显赫的太子近臣,那番表现,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简直就是一鸣惊人,震撼全场啊。
他清楚的感觉到,二叔看自己的目光,从不信,到惊讶,再到赞许。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早已两相生厌的徐府老人们,更是难得地对自己大加赞赏。
就连那位据说曾是太子伴读的孔姓皇亲国戚,也是赞不绝口。
连道“徐府藏幼虎”、“文台公后继有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之类的话。
还让他那位随同出使的公子孔东流,与自己多多亲近……虽说这位京城来的世袭小公爵,明显对自己没什么兴趣,语气冷淡,可至少还能保持着表面的礼数。
徐昆明白,自己能获得这一切,尤其得到所有人的尊重甚至赞赏,全都因为逸尘大师的那首谶诗啊。
“徐幕僚说得没错啊。大师一言,万金难换。”
徐昆感叹道,随后也是一拜到底。
“两位无需多礼。有道是自助者,天助之。两位命中若真有此机缘,小僧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周逸谦虚道,目光却从对面的二徐身上,移向天空。
黄昏落下,月上梢头。
那轮莹白的皎月散发着如水光华,流泻人间。
周逸看着看着,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先生……”
几人中,最了解周逸的香珠,凑到近处低声问:“怎么感觉,先生突然有心事了?”
“你们几个就没有感觉到,今晚的月,有些不太一样吗?”
闻言,院中几人抬起头,望向天头皎月。
随后同时一怔。
“奇怪了。这月亮,今晚怎么这么圆?”
徐昆说着,下意识看了一旁僧人……的头。
“是啊,这还没到八月十五。不是还有七八日吗。”
徐良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僧人的头顶移开。
陈池看了眼月亮,又看了眼师父的后脑勺,欲言又止。
至于侍女香珠。
她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强忍笑意,低语道:“先生,你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的吧。你……你们简直一模一样哎……”
周逸偏转过身,不想理睬这个越来越喜欢说实话的小侍女了。
“阿弥陀佛,徐小郎君应当知道,这世间两大最煞风景之事吧?”
徐昆再不喜读书,可也是当世文宗徐文台之孙,当即笑道:
“古书曰,‘云掩中秋月,雨打上元灯’,皆为大煞风景之憾事。逸尘大师,莫非是触景伤情了?”
对啊,还有‘我变成了光头’。
‘我的光头像月亮’。
‘为什么你们不看月亮光看我的头’……
……等等,都很煞风景呢!
周逸表面上依旧平静:“今年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或将有一场大雨。趁今夜,花好月圆,不如借小郎君带来的这些吃食,在这小院中,我们提前过一场中秋。”
眼前的这几位,也算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早相识的几位熟人,对自己都不错,甚至能算得上朋友。
中秋将至,举目无亲,小僧寂寞孤苦,孤枕难眠,所以,该有的仪式感更加不能少了!
众人一愣,随后皆是喜出望外。
唯独某位小侍女有些闷闷,十指交缠,目光飘忽……糗糟了,该不会让我做饭吧?这岂不是要当场暴露了?
哎,说不定早就暴露了,可暴露和当众揭穿根本就是两码事好吗。
早知道不开玩笑得罪先生了。
哼,不就是被县里妇人多送了几个臭毕罗吗?脾气越来越大了!
周逸嘴角微扬,随后再一次望向天头圆月,目光愈发变得幽深。
弦月化满月,这难道是……有高人在做法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