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平静如常,可等到下课回去,朱高煦就怒了。
“你是不是怕了?他又不是皇祖父的嫡孙,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他从来没敢教训我,今天居然有胆子装大个儿的,信不信去校场上比试,我一个打他三个!”
朱高炽黑着脸道:“二弟,你醒醒,过去的事情不说了,现在人家是太孙,懂不?就是储君,就是半君!你我都是臣子,你还是这个脾气,你想给父王找麻烦啊!”
朱高煦的脸比大哥还黑,“我能不知道吗?瞧他的意思,咱们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包括咱们父王!”
朱高煦看似鲁莽,但是心里头有自己的算盘。
按理说朱允炆为了表示谦和,在册封前后,应该一致的,可现在倒好,刚刚册封,就摆出了架子。
从某种程度来看,他的谦恭温良,并不是真的。
“大胖子,你记得咱们小舅母不?”
朱高炽哼了一声,“能不记得吗!花枝招展的,声音让人起鸡皮疙瘩儿。每次见到四舅,那个殷勤,看着都作呕!”
朱高煦冷笑道:“我听梁国公说了,这就是外室的德行!她们害怕被主人抛弃,所以呢,一定要曲意逢迎,一定要百般讨好。可一旦掌了权,就原形毕露,变得凶狠残忍……”
朱高煦还想往下说,小胖墩赶快捂住了兄弟的嘴!
你不是我弟弟,你是我祖宗!
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是,吕氏不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朱允炆也是庶出的,但人家毕竟当了好几年,东宫的实际女主人,要是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吗?
朱高炽拖着二弟,直接找到了柳淳。
“那个……我想回北平,你能帮忙不?”
柳淳翻着白眼,讥诮道:“我还想回大宁呢!你能帮我想个办法不?”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朱高炽无奈道:“其实我留下来也行,但二弟必须走。他这个脾气,非跟太孙起冲突不可,到时候谁都不好办!”
小胖墩已经十几岁了,他本来就少年老成,现在遇到了事情,就更加谨慎了。
朱高煦却不服气,“你怕了?想跑?别忘了,现在还是皇祖父当家,不是他皇太叔说了算!咱大伯活着的时候,几时偏爱过自家的孩子?还不是一碗水端平,他处处学大伯,其实学得一点不像,画虎不成反类犬,我就不信,他有本事欺骗过皇祖父的慧眼……”
朱高煦这小子就跟点着的炮仗,一肚子的怨气,全都倾倒出来。
柳淳默默听着,等他讲完,才冷冷道:“二公子,我现在是太孙的师父,你若是再敢讲这种话,我立刻上奏天子!”
“你?”
朱高煦气得小脸煞白!
什么意思,难道柳淳也倒向了朱允炆?
好啊,我拿你姓柳的当好朋友,什么话都跟你讲,你居然这么对我?俺朱高煦看错人了,原来你也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朱高煦的气性也大,居然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柳淳冷哼了一声,“二公子,你知道这些日子,陛下都在干什么吗?”
朱高煦哪里知道,柳淳随手将桌上的一摞子邸报扔给了他们兄弟。朱高炽接手,他翻看起来,上面有柳淳画的记号,一目了然。
“……发配傅家至云南充军,傅家所有家丁部曲,充为奴仆,入匠作监……”
“……西安官吏,文恬武嬉,昏聩无能,从知府以下。悉数斩首,家眷充入乐籍。”
“太医院尸位素餐,浪费国帑民财,无一举有利国朝,发配辽东。”
……
朱高炽捅了捅兄弟,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往下看,短短的时间之内,朱元璋处置的文武官吏,就不下几百人。
另外还有一大批傅友德的旧部,也都在老朱的清理范围之内,而且其中有几个人,居然还是蓝玉的部下!
其中就包括大将聂纬,朱高煦终于害怕了。
“这个聂先生,不会是教我们骑射武功的吧?他的本事连梁国公都十分推崇,怎么,怎么连他也被处置了?”
朱高煦脑筋转了两圈,额头上的冷汗也冒出来了。
莽小子终于知道怕了!
这就是所谓的改朝换代呗!
虽然不是皇位更替,但储君之位,也不是小事情。
朱元璋恼怒傅友德失职,处置了傅家。
若是军中傅友德部下,因此迁怒太孙怎么办?
老朱索性来个斩草除根,开始清理傅友德的旧部。
可问题是傅友德在军中多年,他几次随着蓝玉出征,立功颇多。
牵连到了傅友德,就难保不会牵扯到蓝玉。
而蓝玉跟朱允炆之间,并不亲密,相反,真正让蓝玉选择,他或许会选择朱允熥吧!
朱高煦还是太小了,他觉得自己是皇孙,又深得老朱的喜欢,就算说两句过头的话,谁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现在朱高煦醒悟了。
别说是他了,就算比他重要一百倍的人,也未必能逃得过。
“我,我错了!”
朱高煦低着脑袋,嘟着嘴道:“我现在就回北平,不给父王找麻烦。”
“晚了!”
柳淳怒道:“你小子耍驴之后,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啊!”朱高煦吓了一跳,警惕道:“你,你打算干什么?”
柳淳突然轻笑,“不干什么,我们要让陛下醒过来!”
两兄弟都愣住了。
不过听起来挺带劲儿的,要让皇祖父醒过来!有点意思啊!
其实这几天柳淳就在盘算着对策,他也窥见了一丝端倪,朱允炆的背后,应该有人在教他,或者说,他的种种表现,是有人指点的。
他靠着守孝期间的出色表现,成功换来了太孙的位置。
朱元璋出于对儿子的亏欠之情,也就没有思索太多。
而此刻的朱元璋,还沉浸在悲痛之中。
他嘴上说支持变法,继续变法,可实际上,他却在疯狂报复,在杀人!
老朱的做法,已经和朱标的遗愿背道而驰。
柳淳看得很明白。
朱允炆他的根基薄弱,虽然在许多文官的眼睛里,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问题是文官们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向朱允炆靠拢。
而此刻呢,朱允炆最大的靠山就是老朱。
他努力学习朱标,讨老朱的欢心,只有如此,才能坐稳太孙的位置,等他收编了文官势力,也就真正能挺直腰杆了。
就在这个交替的当口,是坐视朱允炆和文官结盟,还是断然出手,重新把“大明号”巨轮推回正确的航向?
柳淳很纠结,但是他依旧拿定了主意!
“你们两个不是拜我为师吗?这里正好有许多数据,你们一起跟着计算,三天之后,我要进宫。”
朱高炽跟朱高煦往旁边瞧了瞧,只见四口巨大的箱子,里面全是满满的账册,两个小家伙立刻就傻眼了!
我们抗议!
不许使用童工!
尤其是朱高煦,更是拔腿就跑,奈何门口有人正等着呢!
蓝新月伸手抓住他的肩头,直接给朱高煦一个擒拿。在蓝新月的后面,徐妙锦,李无瑕,包括汤怀,陶成道,还有其余的账房先生,柳淳的弟子,一起赶到。
四口箱子,分成四组,大家伙全力以赴,开始清理各种数据。
要说这四口箱子,装得都是什么呢?
正是长沙各方面的数据,换句话说,就是变法的成果!
柳淳必须让老朱看到,变法的意义,把老朱从丧子之痛中唤醒。
简短洁说,三天的功夫,每个人都没怎么睡觉,熬得眼珠子通红,李无瑕最后把汇总的结果塞到了柳淳的手里。打着哈气道:“总算能给陛下一个交代了。”
柳淳点头,“你们休息吧,我还要去宫里面圣。”
柳淳往外面走,蓝新月捧着一碗参汤,送到了柳淳的面前。
“喝吧,喝了有精神!”
她是没法算账,但是却不妨碍她负责后勤工作,这三天以来,各种食物,饮水,趣÷阁墨用具,全都是她张罗的,还别说,弄得井井有条。
“这根山参是我爹珍藏的,据说有五百年,喝了保证有精神!”
蓝新月也真舍得,要是让蓝玉知道,非抓狂不可。
柳淳此刻浑身打了个激灵,带着五百年的功力,直奔皇宫而去。
天子怎么样。不也是个凡人吗?
老子现在都有了半仙之体,还怕什么?
真的,柳淳见到了老朱之后,腰背比以前更趣÷阁直了,中气十足。
“陛下,臣统计过了,长沙一府,去年的田赋丁银,相比往年,略有增加,田赋涨了两万八千石,丁银因为摊入田亩,拖欠的情况大大减少,也多了近三百两。”
朱元璋微微点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只是不咸不淡道:“看起来变法的确很有成效啊!”
柳淳微微一笑,“陛下,不是很有成效,而是大有成效!成效惊人!”
朱元璋猛地坐起,不解道:“你说明白点?”
“陛下一看便知!”柳淳给老朱准备了两幅圆形的占比图。
“陛下,在变法之前,普通百姓承担的税赋占了八成好多,士绅地主只占了一成五,可经过变法,士绅地主承担的税赋比例,提高了到了三成五。朝廷国用不减,而百姓负担降低,难道不是变法的成效吗?”柳淳声音洪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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