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绒仔细观摩边宁的神情，他几乎是一点点皱起眉头的。
“怎么？心里不好受了？”她是明知故问。
“你们对他做什么了。”他几乎是一点点语调起伏都没有。
荣绒举手投降，“别误会呀，我家开的是正经企业，可不做那非法的勾当！我保证，你同桌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自愿。”
边宁几乎是要被逗乐了，但他终究没有被逗乐，“自愿？什么叫自愿？在你们面前，我们普通人真的有自愿这一说吗？我见过多少人因为贫困而出卖尊严，甚至以此为荣，我见过，那些子宫掮客们是如何拐骗妇女的，鸡头是怎么控制妓女的，也见过出卖身体器官的，见过在大街上，让人牵着狗链子爬的……你说，这些难道不是出于自愿吗？叫他们自己来说都分不清是不是自愿，完全凭你们一句话！”
他越说越是愤怒，“你们真厉害啊，什么资源都掌握在手里，一个普通人的未来，你们随便一个部门管理就能决定，在档案上勾勾画画，一个人以后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就已经决定好了，而那个人可能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遭遇的这种事！真厉害啊，你们管这个叫自愿吗？把狗屎镀金了就不臭了是不是？强盗逻辑里你们既然没有良心，也不听劝，我们只有比你们更狠！更恶！”
荣绒后退了两步，她绷着脸，紧紧凝视着边宁。
这是他第一次在荣绒面前这么失态。
“你告诉我张单立是自愿？他他妈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自愿的！为什么他会和你们签合同？因为摆在他面前的就这一条路，要么给你们当狗，要么是给伊尔科技当狗，再不然就是饿死在大街上！你说他有没有得选？现在你告诉我他是自愿的？自你们的愿吗？”
他们两个这会儿快走到体验馆，这里来往的人不少，大家听见动静就来围观，都远远看着边宁这样大发雷霆。人被瞩目的时候，情绪就格外敏感一些，荣绒不想让彼此变得这么不体面。
她试图安抚边宁，“我们没有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
边宁捏着眉头，勉强平静下来，“我要知道，细节。”
“那我恐怕知道的也不多。只有一些模糊的消息。”
“说说看吧，先说说看。”
“你真的很在意张单立啊。”
“……”
“那你有没有想念自己的父母呢？”
“你想说什么？”
“因为发现你这人真的很怪，”荣绒眯起眼睛，“很多时候很理性，但又有非常冲动的一面，你的性格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是人都有弱点。”
“不，你这种人当然明白，面对糟糕的情况，生气并不能起什么作用，但你依旧生气了。假如这不能证明你的一些精神问题的话，那只有一个可能。”
接下来的话荣绒没有说：证明张单立很特殊，特殊到可能牵扯到一些边宁不愿透露的秘密。
愤怒是因为无能为力。
边宁这种愤怒，想来是他意识到自己也有把柄被抓在黑岛科技手里。
如果说让荣绒相信，边宁真的会因为与张单立的交情而这样愤怒，她是不信的。因为荣绒深知，对边宁来说，为了理想的事业，牺牲任何人都是值得的，不用说他的朋友，哪怕是他的亲人、爱人，或者是他自己，都是可以被放弃的一环。
荣绒是绝不认可他的价值观的，在她想来，任何人都不应该为其他人的事业付出代价，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这才是正确的。
偶戏师这会儿正占用着机械心脏，边宁无法直观地阅读荣绒的想法，相比起来，他或许不如荣绒那样洞察入微，但他很了解她这类人，“你是觉得，我之所以生气，是怕张单立背叛，把我的政治立场透露给黑岛安全部，好让你们捉住我的父母，以此来打击我吗？”
荣绒慢慢吸了两口气，她胸膛短促地起伏，呼吸被身体肋间肌的颤抖切割成不连贯的段落，她似乎很冷的样子，脸上的血色已经比刚来时淡退许多了，“这应该是首先就考虑的可能。比起你，张单立更加世俗，也更务实。”
边宁对此并不反驳。
“他在部门里是很老实的，因为他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改变命运的机会，而不是像你一样，寄希望于改变体制来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对他来说，你的道路或许真的很伟大，可他自认没有那个胆魄去尝试，也没有那个能力坚持下来，所以他会选择那些更简单而稳定的人生道路，这就是他和你的最大不同，应该说，你是个理想主义者，而他是世俗主义者。”
“你是在暗示我，他真的背叛我了，是吗？”
荣绒的脸色越来越不健康，她感觉到十分剧烈的腹痛。
边宁也瞧出来了，“你身体不舒服，先不带你去参观了，去休息室吧，我去请几位女同学来看顾你。”
荣绒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边宁，我就和你说最后一段话，你听着。实际上张单立没有出卖你，他恰恰是要救你，所以配合了公司的实验计划，去年，在鼓山，安全部的主管得到过一种特殊的黑色结晶体，这种东西现在已经被证明与天上那个时空障壁，还有那些石头蝴蝶有关，而且涉及灵魂相关的属性也帮助了我们的学者进行意识转移的课题项目，那个张单立，他的灵魂非常特殊，可以被黑结晶吸引。现在，研究者们认定，通过鼓山屏障的方法就是同化成其一部分，张单立是为了救你才参加了这个计划。”
边宁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他到底怎么了？”
“听我说完，他是个世俗主义者，既然眼前有一条可行的道路，他就会去尝试，所以，我们的科学家，把他的灵魂抽取出来，放入了一块结晶里，并用它作为义体的处理元件，这个项目的代号是黑魄异人，现在，计划已经实施，你的好朋友，为了进入鼓山拯救你，自愿放弃了身体，变成了一个机器人。”
边宁感到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剧烈的昏厥让他觉得世界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