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论很快就出现了。
银质徽章也好,金质项链也好,一沾上克雷德的血,立刻发生反应。提妮恩像许多奥法大师那样,在附魔的物品上加上独有印记,三百年后,带给他们无与伦比的震撼。
苏眉一直摊开手掌,出神地看着这两件饰品。饰品绿莹莹地发着光,映的她掌心都成了嫩绿色。只要附魔还在,这个效果就不会消失。提妮恩也许死了,她的作品却还留着,无声述说着她的名字。
哪里都少不了它的巫妖凑过来,评论道:“你们的脸色出奇的相似,有什么好消息能告诉我,令我高兴吗?”
赫博森都没心情看它,只喃喃说:“我不敢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
他非常希望找到一个解释,说明克雷德和提妮恩没有血缘关系。但他自己刚刚才喷过精灵,要他别心存幻想。
这几个名声遍传大陆的人物不约而同沉默着,思索着。他们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克雷德,如果阿佩洛伊斯选择这时候突袭,他们的反应至少得迟钝五秒钟。讽刺的是,克雷德本人却在沉眠当中,根本不知道继父亲之后,他们又找到了他的母亲。
最初的惊讶消失后,苏眉心情便渐渐平复了。她不在意克雷德的父亲是谁,也不会在意他的母亲。但她明白凯和赫博森的心情,同情他们好像五雷轰顶的反应。假如说,提妮恩诅咒了幽星之后死去,那反而没有今天的意外打击了。
对他们而言,过去的同伴沦落深渊,诞生出半魔后代,岂止不可思议,简直是噩梦成真。当然也可以说,提妮恩和克雷德是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的姐弟,但这个可能性小到不值一提。提妮恩来自北方森林,家谱有据可查,拥有一对普通精灵父母,和深渊根本女毫无关系。
凯脸上的颜色完全褪掉了,看样子很想马上去找蚀魔,问清这是怎么回事。但蚀魔受伤也不轻,可能短时期内不会出现,他只好哆嗦着坐在床边,试图稳定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提妮恩活着还是死去,”苏眉终于说,“对你们非常重要。如果弄不清她的生死,你们永远不能安心。”
她以普通人的心理,揣测他们的想法,还想安慰这两位倒霉的英雄。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赫博森一边点头,一边摇头,回答道:“其实不是这样,你不了解提妮恩,我们了解。她活着,却选择不和我们联系,只能说明她不想这么做。那么,她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刚才有些激动,头发和胡子都零乱着,纠结成若干小团,却没有心情梳理。他的脸色沉重的仿佛风化了的岩石,嗓音低沉的仿佛从胸腔里发出,“我们不是那种非要问清楚为什么的人,我们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万一她需要我们帮忙……”
三百年前的冒险经历,仍根深蒂固印在他心灵之中。他不愿再和幽星来往,但一提到过去的事情,仍然不自觉地用“我们”代称,好像仍然承认幽星是他的同伴。
巫妖也沉默了,因为它开动没有大脑的头壳,明白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它情不自禁地打量了一下克雷德,咕哝道:“居然真有这么巧的事。”
凯缓缓道:“有些时候,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神骸互相牵引,逐渐接近,然后靠近到一定距离,重新聚在一起。凡人可以把它称作神力,也可以称为命运。那么,幽星、赫博森、提妮恩的后代、埃德林的后代,在三百年后再度聚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他们都故意绕开了某个话题,但它始终阴魂般凝聚不散。提妮恩究竟是自愿生下后代,还是被迫这么做?以他们对她的了解,自愿几乎不可能。然而,就算被迫又怎么样?他们本来就要全力杀死阿佩洛伊斯,即使从他口中得到肯定回答,也不过多了一条把他剁成排骨的理由。
奥斯用笔慢慢写下“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低着头看着这张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进化之后,情感也发生了变化,不再只关心自己的食物和安全,还可以感受更复杂细腻的人类感情。克雷德的父母似乎给了他不小冲击,令他抹干净眼泪,嘟嘟囔囔地自我感慨。
巫妖却冷笑一声,说:“人总是记得一件巧合,不记得其他一万次没发生巧合的情况。话说回来,你们究竟想怎么做,找到了傻大个的父母,然后呢,给他制作一本精美的家谱吗?”
苏眉现在想想,觉得这比起不可思议,更像顺理成章。克雷德的俊美程度远远超过人类,确实具有一些精灵的五官特征。他耳朵尖而长,但恶魔的耳朵各具风格,尖的圆的扁的,什么都有,某些恶魔根本没有耳朵,所以她并没想过精灵血统。
她看了凯一眼,很好脾气地解释道:“任何人都有资格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是谁生下了他,除非他真的不感兴趣。”
凯冷酷地说:“海恩哈姆阁下就属于不感兴趣的那一类吧?”
他脾气比三百年前收敛了很多,说话时却仍然不肯服输,不肯在别人面前退让。从他的表情上,苏眉可以想见他过去的欠揍程度。
她觉得自己还算喜欢幽星,怜悯他后悔了却没有机会改正。但在这种时候,她难免又思念过去那个好脾气的凯。
她抬起手,阻止巫妖反唇相讥,然后说:“我没有搜索星界的能力,只能等待蚀魔再度出现。在此之前,你们可以修复自己的心情,等他出现后问清真相。我很遗憾地表示,比起提妮恩,我得先想办法挽救克雷德。”
赫博森说:“如果我们让你觉得麻烦,那我在此致以歉意。但我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即使这只半魔和提妮恩无关,我也乐意帮忙。现在嘛……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好了,小姐。”
他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又确认了一次克雷德的伤情,便向苏眉点点头,离开了这个房间。苏眉很清楚,他准备继续和地底王国联系,在矮人千百年来搜集的宝藏中,找到遏制伤口恶化的方法。
她感激他的努力,却无法报以太大希望。
正常人看不到克雷德身上的黑色雾气,她可以,凯也可以。她有时觉得,黑雾随时能够变成手持镰刀的黑袍死神,轻轻一挥,收割克雷德的生命。
她过去是个平凡的地球人类,每月定期领工资,过着以升职加薪为最高目标的生活;现在则是神骸的拥有者,承担着杀掉那座金字塔的责任,随便做点什么,都有可能引起他人的高度关注。可是她无能为力的感觉与过去相差无几,看到克雷德,就像看到了身患绝症的家人朋友,愿意做一切努力让他恢复,却找不到恰当的方法。
更要命的是,她作为一个一开始就接触魔网的法师,对此并非毫无办法。但这个办法被她排斥,被凯排斥,很可能被克雷德本人排斥。也许就巫妖那种人愿意举头骨支持,恨不得人人都变成它那样。
赫博森离去后,她需要解决的问题仍然存在。纳恩希塔亚与阿尔蒂芒两人忙的团团乱转,不停与国都保持联系,汇报最新进展,还要负责搜集破灭之王的资料。不过,他们并未忘记克雷德,在接下来的六个小时之内,三次派人询问苏眉,并将最新消息转告给她。
这些人已经达成共识,蚀魔与金字塔之间,必须先摧毁一个,否则蚀魔保护金字塔,金字塔为他提供快速恢复的能力,如同一个解不开的连环扣,完全立于不败之地。坏就坏在很难判断谁会受金字塔影响,谁不受,影响结果是否可逆,以及怎么才能够伤害到它。
阿尔蒂芒向来大胆,还提出了雇佣巫妖的想法,一扫之前对巫妖的深恶痛绝。家养巫妖海恩哈姆大肆嘲讽了他一顿,说巫妖太容易被控制,比如那个痴心妄想的萨利坦。老实说,萨利坦的名气丝毫不输给海恩哈姆,干出的坏事或许比它还多点儿。它尖叫着消失,给哈恩哈姆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失去了对金字塔的底气。
既然无法摧毁金字塔,就得从蚀魔身上着手,偏偏它又有了穿梭于星界与凡世间的能力,一见自己处境不好,马上缩回安全地方,活像一只把头缩回壳里的乌龟。
纳恩希塔亚活了一百多岁,从八十岁起,负责守护星辰塔的宝库,读过的典籍资料浩如烟海,专门负责解决最恐怕的危险。但他同样焦头烂额,只能针对蚀魔的种族特性,让星辰塔法师们做好准备,希望下一次能够一举成功。
他也好,阿尔蒂芒也好,圣殿主教也好,最近赶来援助的贵族和骑士领主也好,都难以避免地寄希望于苏眉。苏眉却已经因此损失了最重要的同伴,烦恼不已,让他们不好多说什么。
阿佩洛伊斯的威胁的确恐怖。没有人愿意看着他一次次突然现身,杀死自己的朋友,又扬长而去,最后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但这种事既已发生,就得尽快想办法解决。
又是六个小时过去,仍然不见新的好方法。苏眉疲惫不堪地坐到椅子上,望着坐在对面的纳恩希塔亚和凯,无奈地说:“我不想再等了,我必须冒这个风险。我要把克雷德转化为死灵,借此保存他的躯体和灵魂,直到找到逆转方法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