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宗院按照蔡京的计划,分别在西京(河南府,洛阳,西距开封175公里)、南京(应天府,在开封东南125公里)及邻近州府,取未卖‘官田’,逐州建立‘宗室官庄’。委派官员与当州通判共同管理,每庄设两名指使处理日常事务。庄上收成的三分之一储备起来,以备水旱灾荒,其余的则用于宗室成员的开销。为了给自己留下后手,公相建议用官府的宅院,如果官府宅院不够,既可以在远离市井的开阔地建房,也可以在邻近两京的州府居住。西京、南京还分别设立了外宗正司,负责开封以外的宗室事务,以贤明的宗室为长官,并从本州属官中选择二人担任丞和主薄。
敦宗院的好处是不容置疑的,不怕现官,就怕现管,斗鸡走狗的宗室子弟换个地方摇身一变,成了地方上的土皇帝,一时间宗室子弟趋之若鹜,蔡京这样的做法其实是有先例的,神宗重新建构宗室时,就曾经采用过赐予土地的办法,当时宗室子弟还没这么多,开封的官地足够宗室子弟的开销。
宗室在多大限度内可以选择是否到敦宗院居住,也是一个重要的议题。蔡京的奏疏是这样写的,强调有父母、兄弟在开封者的移居是自愿的,至于其它人就别无选择了,而且禁止敦宗院里的宗室返回开封,并出台了相关宗室到开封探亲、赶考的详细规定。
赵子淔小时候就这样被强制性送到了敦宗院,同行的还有赵子昼,赵子崧,赵令衿,赵训之,赵子冉,赵士杰,赵令殷,赵子肃以及赵伯驹、赵伯骕兄弟,远离故土,故旧,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相比较弹冠相庆的其它宗室子弟,赵子淔一行人心头笼罩着一层阴霾。
其实原本他们并不在强制搬迁的宗室范围内,就在改朝换代,公相掌权,宗室改革的前夕,他们无一例外的成为了孤儿,事情的诡异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暴风雨瞬间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少不更事的赵子淔一行人似乎成为了这惊天变局的牺牲品。
千好万好,不如家好。
看着一落千丈,萧萧索索,和这一路上商铺林立、繁花似锦形成鲜明对比的新家,所有人最终忍不住嚎啕大哭,说好的龙肝凤胆,山珍海味呢?实在不行,弄头跑山猪开开荤也行啊。
赵子淔作为一行人中稍微懂事点的大孩子,强作镇定的从脖子上解下来一块写着‘封侯挂印’的祖传之玉,双手微动的递到了将他们领到谓之‘烟波致爽阁’的随行护卫手中。
“留着吧,祖辈的荣耀也就只剩下这点了,再丢掉,可就什么都没了。”
赵子淔庆幸的缩回了捏着温润之玉的那只小手,依然不死心的接了一句:“我们这......”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该问的别问,不该问的也别问,问了我们也不一定能答得出来,到现在为止,我们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离开这间阁子,你们的生死我们不能保证,但只要在这间阁子里面,我们能为你们挨拳脚,挡刀剑,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看着对面刚阳粗粝,中正淳烈,不怒自威,自带七分杀气的护卫,赵子淔心里暖呼呼的,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值得让他热泪盈眶的一件乐事,原本周遭看见老大也哭了起来,众人纷纷过来围住赵子淔,有些甚至揎拳捋袖,准备和欺负老大的护卫干一架。
护卫瞪着目录凶光,兀自带着三分泪点,滑稽不已的赵子崧声如洪钟的说道:“有这样的眼神很好,证明先生的眼光没错,你们和一路上那些只会欺负良小,逛灯会似的叔伯兄弟还是不同的,记住今日的这一刻,我随时等着你能在校武场打败我的那一天。”
什么?还得骑马,射箭,练武,想起这些,一行人瞬间那张马脸简直比吞了只苍蝇还难受。
“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蛮其体魄。”
乍一听这话,赵子淔一行人朦朦胧胧觉得似乎还有几分道理,等稍微调整后的第二天,一场特殊的野蛮体魄运动开始了。烟波致爽阁里面除了平时大家作息的寝室,读书的书院,背后有一块奇大的空地,虽然周遭树木成林,假山叠嶂,亭台谢宇一应俱全,多出来的这一块平平整整的空地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空地的中央搭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台子,一侧的背景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武字,台子的两侧依次摆着两副武器架,上面刀枪剑戟一应俱全,距离高台不远处的右侧,安放着许多画着红心的箭靶,一百步开外,摆放着各色硬弓,箭矢,最奇特的是,武器架的背后,安放着两副白头山似的帐篷,让初次见了这一切的赵子淔等人兴奋不已,跃跃欲试。
就在此时,从左边帐篷里面走出一个眉目清朗,神致冷冽,周身却萦绕着一种和赵子淔等人差不多贵胄之气的少年,他二话不说,轰的一下弹射到高台上,而后双手垂立,目视前方,如一棵苍劲的松柏傲然挺立在众人面前,让赵子淔一行人满头雾水。
“现在作个正式介绍,我叫蔡文起,从即日起,你们在教武场的一切课程由我负责。”
赵子淔,赵子崧等读过不少文章的大孩子一下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偏偏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怎么起的名字文绉绉的,和蔡文姬居然只一字之差,对方的父母看来也挺走心的。
“我当初其实叫蔡三炮,因为我嗓门大,说话像打雷似的,这三炮其实我觉得挺适合我的,但到了大地方,闯了几番祸事,不得不改名字救了自己一命,不得不承认,里面这些大地方来的孩子,心眼儿就是多,俺是彻底服气。”
三炮这名字一提,赵子淔等人再次会心大笑,顿时把前一天彼此间的隔阂一扫而空。赵子淔一直暗暗观察着台上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对方对于周围闹哄哄的场面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然如一尊石佛般屹然挺立在原地。
“他是你们的大师兄,以后他怎么做,你们必须得照着做,他做到了,你们没做到,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他没做到的,你们做到了,这个大师兄以后由你们来做,至于当大师兄的好处,今后你们会知道的。”
这一场开场白很快就以一种特别的静谧结束,台下的赵子淔等人很快依葫芦画瓢,在台上少年的面前依次一字排开,虽然站立的姿势和台上少年抬头挺胸的样子缺少了一点英武之气,对于初来乍到的他们来说,已经好太多了。
台上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上了一只香炉,蔡文起在上面插了一根香之后,便走下来开始纠正众人站立的姿势,等差不多之后,他再次回到众人的视野中,也如雷打不动的木桩般一动不动的挺立在原地。
这一场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特别经历,赵子淔等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似乎丹田底下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刹那间如小宇宙般爆发了出来,等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晚上挤到一间帐篷里的赵子淔等人这才体会到了当大师兄的好处,可以独霸一间帐篷,相比较十几个人臭烘烘的蜗居在连腿都伸直不了的几寸之地,隔壁大师兄的待遇可以说是天字号级别的。
日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看似枯燥,却夹带几分谐趣中慢慢渡过,大师兄平时不怎么和对方交流,看起来酷酷的,永远似乎在神坛上的他其实也有自己的短板,就拿骑射这一项来说,在颠簸的马背上,他的箭矢似乎总离中心差了那么点火候。等信心笃定,跨马弯弓,流星一箭正中靶心的赵子崧抛出得意眼神的那一刻,轰然叫好的赵子淔发现一旁的大师兄脸上红扑扑的,那样子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晚上移宫的大师兄抱着被褥挤入叽叽喳喳的众人中间时,赵子淔等人还是为这位标兵腾出了一块能屈能伸之地。大师兄依然冷冷的,酷酷的,他成了这群小鸡仔中的凤凰男,年龄最小的赵伯驹、赵伯骕兄弟二人和他搭话,他都爱理不理的,只不过接过赵伯驹、赵伯骕送过去的一块私藏肉干时,他还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众人这才知道对方不是神仙,也有那么一点混浊之气。第二日赵子崧从宽敞帐篷回来的时候,意气飞扬的他满腹抱怨蔡文起偏心,他过去的时候啥都没有,那地方除了地方大一点,床大一点,空气好一点,完全没一点气氛,晚上想吹牛也找不到一个人,也不知道大师兄这些日子怎么挺过来的,和大家挤在一起,虽然晚上彼此能听到对方磨牙打屁打呼噜,但私底下偶尔用私藏下来的肉干打打牙祭,比独处一室要快活太多了。只不过当晚赵子崧还是抱着从赵伯驹、赵伯骕兄弟那里骗来的两块肉干屁颠屁颠的跑到隔壁去了,给蒙圈的赵伯驹、赵伯骕兄弟撂下一句狠话,这芝兰之室的待遇必须得凭真本事去赚,万一蔡三炮发现了这事,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欲哭无泪的赵伯驹、赵伯骕兄弟当场咬死赵子崧的心思都有了,这哪里是害怕东窗事发,这是朝霞过后光天化日之下的阴谋,当两人回过头来时,木已成舟,为时已晚,估计肉干也在悄悄流泪,当两人艳羡的瞪着隔壁烛影中张牙舞爪的影像时,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递过来一块大拇指般大小的桂花糕。
“吃吧,过了这段时间,我也要离开。”
“大师兄。”赵伯驹、赵伯骕兄弟泪眼滂沱接过那块精致,带有淡淡芳香的桂花糕,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我们不吃这块桂花糕,你是不是不会离开我们?”
大师兄当场楞了一下,不置可否的转身转入了自己的被窝,背后却传来一阵狼崽子夺食的硝烟大战。
“你俩小子也太不够地道了,藏的那些肉干便宜了隔壁的白眼狼,这我们可以原谅你们,至于眼皮子这桂花糕算是孝敬我们大伙的了。”
“可以原谅你们,桂花糕必须献出来。”
“这里原来就狼多肉少,这么点桂花糕也不够分的啊,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不如我现在就把它丢到旁边的夜香桶中,免得将来传出去让人笑话。”
“这事现在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吃不吃你说了不算......”
赵子淔并没有加入这场群魔夺食的大战中,只是坐在角落里云淡风轻的瞧着这一切。平时正眼不瞧上一眼的桂花糕,居然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馍馍,这也是蔡文起闹的,自从开始野蛮自我体魄的特殊运动以来,众人似乎一直都没吃饱过,也不知是真的没吃够,还是饭量见涨,背后的原因大家根本不愿也觉得没必要去深究。从坐上饭桌的那一刻,从第一天的寡然无味到迄今动手慢一点便一粒米都不剩下的菜扫光,饭扫光,肉少光的三光政策,足可见众人对额外打牙祭食物的疯狂着迷程度。
这些日子以来,某些改变正如瓮缸中密封的酒在慢慢消除掉它原本的酒糟味,变得酽烈甘醇。可以见到的是,人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似乎所有人都没察觉;肚子上的那些肥膘不再变得多余,和身上的每一份机理运转得恰到好处;一天下来人虽然疲惫不堪,精神却出奇的好,要不然见了那块桂花糕,哪会像饿了十多天的狼见了肉似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闹什么闹,有那精神到校武场去逞威风,拿两小萝卜头撒什么气。”
众人突然回头朝禁地般圈出来的大师兄的地方瞧过去,‘呼’的一声,头朝里的大师兄的被褥中冷不防掷出一样东西,朝赵子淔所在的位子飞去。
“分给他们,我就剩下这点私货了。你们这些大地方来的家伙,果然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我现在就剩下这点可怜的同情心,再压榨也不会出油了。”
帐篷里面传来一阵阴谋的成后的胜利欢呼,赵子淔等一行人至此之后对大师兄冷冷的印象大为改观,这是个脸嫩心热家伙。明明他已经瞧出了这出戏里的阴谋,却硬着头皮往里面的去钻,也不知道是赣直,还是傻帽,只不过他却从此之后成为了众人心目中不可或缺的那盏引路明灯,其香度远远超过了让他们铭记心田,狼吞虎咽最香甜的那块拇指般大小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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