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深闻言看去,果然见前方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仅有旁边一二小贩,此刻不营业,反而是在收摊,都是行色匆匆,仿佛要去什么地方。
而且,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是披麻戴孝!林见深也是瞬间疑惑不已,当即一挥手,道:“走,上前问问!”
赵青随即赶车,朝着前方一个正在收东西的小摊而去,那摊上卖的都是灌心糖,此刻摊主正急着将一筐筐的灌心糖全部盖起来。
“这位摊主,请问这正是正午时间,为何这大街之上,空无一人,为何大家都……披麻戴孝?”
赵青停了下来,朝着那摊主开口。
那摊主正是老蒲,当日李凡刚进正阳县时,莫坚与莫翠翠就是在此地买了灌心糖,却不料被吴家的走狗刁难,这才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老蒲将最后一盒灌心糖盖上了,他抬眼看了赵青一眼,脸上闪过一抹疑惑之色,道:“你们不是正阳县的人吗?”
赵青道:“我们是外来的游客,来此观景,的确不是。”
闻言,老蒲的脸上却是瞬间闪过一抹警惕之色,道:“你们是从临川郡来的吗?”
赵青忙道:“不是,我们是扬州郡人。”
闻言,老蒲这才去了警惕之色,道:“怪不得你们不知道,今天,是我们扬州城满城发丧的日子。”
满城发丧!闻言,赵青更是疑惑非常,而他后方,林见深已经忍不住走下车来,道:“满城发丧?
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蒲叹了一口气,道:“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反正今天,是三年前被四大家族打死的百姓,以及前几天被那些恶贼杀死的官差、百姓的出殡之日,我还要赶过去……”说完之后,他便急匆匆地出发了,来不及与林见深等人多说。
“老师,这……”赵青看着林见深。
林见深却是脸上带着思索之色,道:“走,跟上,过去看看。”
他预感到,恐怕正阳县发生的一切大事,都能在这场整个县城的葬礼中找到答案。
赵青随即驾车,跟上了老蒲。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追上了发丧的队伍。
队伍已经到了北城门处,一眼看去,无数百姓连绵不绝,全都披麻戴孝,城池安静到了极点,不时响起的炮响,更将那种宏大的静穆渲染得更加沉重。
“这……”赵青已经怔住了,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之色,真的是……满城发丧?
“震撼吗?”
林见深看着这一幕,老眼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喃喃开口。
“震撼……生平仅见!”
赵青唏嘘,道:“很难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让整个县城的百姓,都自发地参与到一场葬礼之中……”“走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见深下了马车,他默然而去,缓缓跟在了队伍的后方。
赵青也紧紧跟上。
队伍不断向前,终于出了城门,看到了外面一片雪白的世界。
积雪未化。
丧炮再响。
他们路过了原来的别墅旧地,那些豪华的别墅,都已经化作了残垣,很多火烧的痕迹,让大地雪白的嫁衣上,多了一道凌乱的疤痕。
“柔柔……我的柔柔!”
走到此处,一个老者悲声大放,他扑倒在了棺木之上,痛苦流涕。
他的孙女在这里,被那些临川郡的禽兽害死,途经此地,勾起了他内心悲恸的情绪。
“大哥……你的魂魄,还在这天地之间吗?
那些恶魔,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个青年也眼角带泪,他的大哥为了保护女儿,在这里死去……人群中,一道道的哭声不断响起,似乎就连天地,都感受到了这种悲哀,以至于整片大地,为之披麻戴孝。
“停下,致哀!”
前方,许烈高声开口。
满城百姓在这里停下。
许烈老眼中充满了一种浓郁的同情和悲悯,他道:“在这里,临川郡的那些恶魔,露出了他们的獠牙,为了满足他们的淫欲,他们让四大家族,为他们强抢民女,总计三十二个民女,被他们奸#淫,其中五人,被他们凌虐至死!”
“在这里,甄耀嗣和四大家族的家丁,草菅人命!当胡清忠师爷带着官差、百姓们来讨要民女的时候,他们肆意屠杀,三十四名百姓身死,师爷胡清忠被杀!”
许烈一字一句,痛诉着那些血腥累累的罪恶,他明白,这场葬礼,要让死人得到安宁,更要让活人的恨,得到释放。
“在这里,他们悍然向李凡大人动手!”
许烈道:“但,一切都已经用鲜血来洗清!那些屠戮百姓的士兵、家丁,已经被李凡大人一一击毙,四百余人,死于李凡大人之手!”
“而那些临川郡的恶魔,也终受赠盐之酷刑!”
“我们的亲人,在天有灵,也该安息了!”
随着许烈的声音,无数人放声大哭!是。
仇,已经报了。
但,他们的亲人,又怎么能再一次回来?
老者扶棺痛哭,幼者寻觅爹娘……队伍缓缓起身,继续朝着前方前进。
林见深和赵青跟在队伍后方,此刻,两人却都已经彻底沉默,他们沉默地跟着这队伍,只感觉一种巨大的压抑,都笼罩在他们的心间!山岭下。
前方树林,已经挖好了一排排的墓坑。
在一排排墓坑的中央,是一座低矮的土丘,孤零零地,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到了这里,许烈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猛然跪了下来,面对着安佑民的坟墓,痛哭道:“安大人,许烈来了!”
“三年前,您被四大家族,联手临川郡郡守府陷害而死,身受车裂,许烈心如刀割,却不曾敢拔剑斩敌……这些年来,许烈心痛啊!”
“如今,许烈送三年前被四大家族在公堂上公然打死的百姓来了,送胡清忠捕头他们来了……送这迟到的公义,来见您!”
他重重磕头!无数百姓,这一刻也都跪了下去!曾经,这个低矮土丘中躺着的人,为了他们,也曾刚正不阿地拒绝。
他死了,五马分尸,就连冢中残骨,都是一些百姓偷出来的。
多年来,只有少部分知情的百姓,偷偷前来祭吊。
如今,满城百姓,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来这里,将他们最亲的人,送来这里,埋葬在安佑民的周围。
——或许所有百姓,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才是长青之地,在他们心中,与公义所在,便是长青之地。
“呈四大家族家主人头,祭奠安大人!”
臧英高声开口,后面,有人端上来了四颗人头!庞山青、梁禀武、谢长峰、吴厚恩!他们的头颅,被摆放在了坟墓之前。
“安大人,李凡大人给您报仇了……”“三年,三年了!咱们正阳县,终于看到了希望!”
“安大人,您放心,我们又有土地了,我们会好好生活……”无数百姓开口,有人在为死去的亲人痛哭,有人在为迟到的正义感慨,有人在向安佑民述说着一切。
最终,一具具棺木,下葬。
泥土裹着白雪,埋葬了那些死去的人。
许烈抹去了老眼中的眼泪,一挥手,道:“回城,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无数的百姓,在一排排响起的丧炮声中,转身朝着正阳县而去。
他们来时,满目悲恸,去时,却像是有了某种信仰的支撑,脸上写满了坚决。
“他们……要去做什么?”
赵青喃喃着。
“不知。”
林见深摇摇头,他深深看了那树林中刚刚垒砌而成的一排排坟墓一样,老眼中的某些东西,却已经彻底变化。
他也起身,跟上了人潮。
百姓们回到了城池,但是,他们却没有散开,没有回家,依旧团结在一起,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问,就像是所有人心灵都相通了,都知道彼此要去何处,所以,不必问也不必说。
缓缓地,人群如白色的潮水一般前进,不多时,他们终于停了下来,而前方,赫然便是正阳县的大牢!他们来了大牢!无数百姓忽然沉默而至,护卫大牢的黑甲骑兵们,都是意外非常,急忙戒备。
得到消息的齐飞虎,急忙忙赶了出来,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一大片百姓,他吃惊不已,道:“诸位何故到此?
前方大牢重地,请莫要继续前进了!”
纵然他们黑甲骑兵无敌天下,但面对这么多的百姓,又怎么可能真的动手?
百姓们真的要做什么的话,纵然是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那些百姓却是沉默着停了下来,他们忽然坐下。
席地而坐!无数百姓,纷纷坐下,他们没有冲击大牢,也没有闹事,沉默着,安静得如山一般,却也给人巨大的压力!所有黑甲骑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些百姓究竟有何用意!“我们来此,只为守护李凡大人!”
这个时候,人群中一个老者却是开口了,他看着齐飞虎,铿锵有力地道:“我们全城的百姓,和李凡大人一起等,等朝廷的判决!”
“不管是什么郡守,什么朝廷,想伤害李凡大人,必须从我们的尸骨上踏过去!”
他老眼中,带着一抹不惧生死的坚决:“我们已经失去了安大人,我们绝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李凡大人,因为保护我们而死!”
他苍老的话语,因为激动而显得颤抖。
周围的百姓,都沉默如铁,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他们眼中的光芒,都已表明,他们的决心断不可改!他们要在这里坐,坐等着朝廷的判决!一时间,所有的黑甲骑兵,无不为之震动!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精锐之士,意志早已如钢铁,但现在,眼中都却露出了意外、感慨的神色!齐飞虎深深看了眼前的无数百姓一眼,心中也是巨震不已,喃喃道:“得民心如此,夫复何求……李凡这小子,不枉了他抛头颅洒热血!”
他顿时一挥手,道:“黑甲骑兵听令,退后五十步!”
瞬间,黑甲骑兵整齐后退!黑甲骑兵纵横天下,纵然面对强敌,亦从未退却,但今日,为这正阳县百姓,足足退后五十步!百姓们纷纷坐下,静穆着。
许烈闭上了双目静等,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许将军,可否一叙?”
许烈睁开眼,却看到一个老者、一个青年,正在看着自己。
许烈疑惑道:“您是?”
老者道:“老朽,林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