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温庭礼的烧尾宴,办的正是热闹非凡。
被烧了尾的鱼已成为各桌上的一道鱼炙,而被烧了尾的人还端坐在主/席上。
离染第一杯酒没喝,叫姜潇假惺惺地拦下了。
但温庭礼很快便敬上了第二杯酒。他道:“贤侄,老夫那儿媳方才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正在房中休息。稍后她好些了,我便让她出来给贤侄敬茶。贤侄见谅、见谅啊!老夫先敬你一杯酒。”
“无妨。弟媳若是身子不适,那我便先走一步,改日再……”
离染还没说完,便被温庭礼打断,“贤侄莫走,她倒也不是什么大碍,休息片刻便好。贤侄今日拨冗前来,老夫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老夫先尽饮此杯了。”
温庭礼把自己的酒喝了,便站着看离染,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仿佛一根桩子订在了那儿。
离染有些踟蹰,此情此景他若拒而不喝,那便太拂温庭礼的面子了。
他无奈伸手去取酒杯,杯子却被姜潇给按住了,她端着一张小脸冲他眨了眨眼:“说好了,哥哥的酒归我管的。”
温庭礼眯了眯眼,隐隐露出笑意。
“……不妥,放手罢。别叫温大人等久了。”
“那好罢。”姜潇说罢,松开了紧按着杯子的手,替离染斟了满杯递给他,“哥哥慢些喝。”
离染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这一动作可是吸引了某些人的特别关注,一旁的姜朔、姜风脸上现出了满意的微笑。
半刻钟后,离染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不过一杯酒下肚而已,怎么会?……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撑起身子想要离开宴桌,谁想竟全身发软无力,双腿无法支撑身体,最后也只是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便又跌坐回席上。
一旁的姜潇见了,忙不迭伸手去扶了他一把,肩上的披帛轻轻软软的,便落到了离染的腿上。
温庭礼见此情景,走过去假意安慰,“贤侄怎么了?可是不胜酒力?都怪老夫,早知道贤侄喝不得这黄汤,便不叫贤侄为难了。贤侄,你还好吗?”
离染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头脑发胀,小腹似有一团火在烧,身子里有股热流在四肢百骸间来回蹿动。他想要严声否认自己并没有醉,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的很是含糊不清。
姜潇给他递了杯茶,“哥哥快喝些茶解酒。”
“铛!”
离染去接茶杯,却连握住杯子的力气都没有,杯子落到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襟。平日风性高简、身手矫健的离染,此刻却尽显狼狈。
他再次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再次跌坐回席,四肢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他的双眼似被覆上了一层纱,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是模糊的。他这一刻能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下一刻便忘了为何要这样做,原本脑子里紧绷的弦仿佛是被拉了无限长……
离染的意识逐渐在涣散,他想要寻找利器刺痛自己,以保持清醒,可银制的酒杯和竹制的筷子无一能用。
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腰侧的佩剑,那个位置却空无一物。
“剑,我的剑……”至此,他发出的声音已成了呢喃。
“大将军喝醉了。”离他最近的温庭礼听清了他的诉求,却置若罔闻,“别看我这贤侄身强体壮,对这美酒倒无可奈何。姜大人、各位,且慢用,老夫先将大将军扶到后院稍事休息。”
离染想要反抗,却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温庭礼唤来了两个家奴,两人一坐一右将他架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搀到温府后院去了。
姜潇目送走了离染,慢条斯理地拾起地上的茶杯,将它与自己的杯子并排放好,盯着看了一会儿。
罢了,她给自己斟满了酒,端起杯子对身旁的姜风道:“大哥。”
姜风会意地笑了笑,亦端起杯子道:“祝小妹心想事成。”
姜潇喝完了酒,用帕子轻轻拭了下嘴角,对着姜朔道:“父亲,方才听温大人说嫂子身子不适,我进去看一看。”
姜朔点了点头,姜潇正要动身,宴厅的门口却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恭喜温大人!”
来人身着蓝紫色交领长袍,俊逸的面庞上挂了毫不吝惜的笑容,他昂首挺胸神采飞扬,手里还提了个鸟笼。
原本喧闹的堂内霎时沉寂了下来,所有的宾客见了他无不起身行礼。
姜朔趋步上前,道了一句:“瑄王殿下。”
“姜丞相好。”瑄王赵晏笑了笑,然后环视四周,“温大人呢?”
“下官在……”这是温庭礼正好去而复返,对赵晏行了个礼,“不知瑄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无罪,无罪。我听说大人这今日有好吃的,我是来吃席的。”赵晏示意了下手中的鸟笼,“你看,贺礼我都带来了。”
笼中是只鹦鹉,正是那日在皇城太仆寺,他与向往一起盗得的那只,脱了毛的那只。
不过那日的无毛鹦鹉今日已是大变了模样,它的身上被画满了五彩缤纷的夸张羽毛。赵晏玩了几天对它已经生腻,如今正好用来送给温庭礼。
一只脱毛鸟,一身假羽毛,如此倒也罢了,被赵晏命名为“阿毛”的鹦鹉还说了句:「桃儿轻点,弄疼我了。」
这一句说的比人还真,直叫温庭礼尴尬的不知如何接话,半晌后才请他入席。
“离大将军呢?”赵晏边走边问,在人群中搜索离染的身影。
温庭礼回道:“大将军不胜酒力,醉了。老夫刚刚才将他扶到后院去休息。”
“果真?”赵晏哈哈笑道,“我与他自小相识,还不知道他竟这般无用。”
一直观望的姜潇心下感到了异样。
这瑄王向来不与他们亲近,今日突然到来,怕不是什么好菩萨。
她敛了敛神,趁众人落座时,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可惜她刚一转身,便被有一双大眼的赵晏注意到了,赵晏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是?”
“小女姜潇。”
“姜大人好福气,女儿生的可真是天姿国色啊。姜姑娘,可介意与本王喝一杯?”
赵晏此话说得颇有些轻浮,倒也符合他平日的心性。众人虽在心中置喙,但谁也不敢说些什么。只是今日之后,朝中必将又多出一则传言——风流皇子烧尾宴当众调戏美娇娘。
赵晏的出现并非偶然。
穆文槿发现离染喝的茶中掺有曼陀罗果实,卫诚便火急火燎地求救去了。
离染的父亲与赵晏的舅父乃是莫逆之交,二人曾共同带兵浴血沙场,是以离染与赵晏自小便相识。相交了多年的二人,如今已是亲如兄弟一般的好友。
赵晏一听说离染将要遇险,二话不说便与卫诚匆忙赶到了温府。
匆忙得他只来得及带了只鹦鹉。
不过赵晏与卫诚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谋什么事,眼下不便声张。
赵晏为人虽总是不着调,但总算脑子还好使。温庭礼说刚将离染扶到后院,姜潇便要离开宴厅,他猜想,她有可能是冲着离染去的,这才将她给留下了。
为救离染,他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调戏丞相的女儿,他也是有牺牲的!
姜潇施施然端起酒杯,抬眼望向赵晏,“瑄王殿下缪赞,姜潇受宠若惊了。”说罢便尽饮了杯中酒。
姜朔这时端起了酒杯,来到赵晏面前,“小女资质平庸,今日竟能入瑄王的眼,老夫真是三生有幸。殿下,老夫敬殿下。”
明白人温庭礼紧随其后,他自己喝完酒后又暗示大家,“难得瑄王殿下与我等同乐,老夫知道大家都高兴,只是千万小心,莫要挤了瑄王。”
听到这句话,大家便一拥而上去敬酒,也不见赵晏推拒。
卫诚在一旁急得不停跺脚,他知道这个瑄王不太靠谱,可没想到是这般的不靠谱,都快出谱了!
姜潇拜托了赵晏,终于得到机会往后院走。
紫罗银泥裙摇曳飘逸,金蝶垂珠步摇晶莹辉耀,婀娜多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宴厅的门口。
而赵晏此刻已淹没在了人群当中。丝竹琴箫之声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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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人欲谋之事,至此已是昭然若揭。
要救杜春棋,又不能伤及离染,那便只有将离染变成“自己人”。只是离染如姜朔所料,并不为利益所动,亦不流连风花雪月之所,想要招纳他并不容易。
姜朔这一次的计谋并不算是什么好的计谋,但在还有两日便要三司会审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加之姜潇本来就对离染情有独钟,计划若是进行的顺利,得到的也许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
姜潇进了温府后院,在下人们的提示下步入了离染休息的卧房。此刻,她只需要半解衣裳,再躺到他的身边,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人了。
离染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一动也不动。姜潇还未走近,便已看到烛火为他密长睫毛投下的阴影。
她来到几前,为他倒了杯水,走近床边却赫然发现他有些异样。
他竟然在咬自己的舌头!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离染已经把舌头咬出了血,血正顺着嘴角留了出来。
此刻他感觉到有人来了,本能地反抗推拒,胡乱挥动的手臂打翻了姜潇手中的水杯。
纵使平日再是从容自若,看到心爱之人如此伤害自己,姜潇一颗心也已乱了方寸,不受控制地慌乱担忧起来。
她使劲控制住那双胡乱挥动的手臂,然后又去掰他的嘴,想阻止他再咬自己的舌,可离染似乎把全身仅剩的力气都用在了嘴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伤自己!”
姜潇又气又急,可她的问题却没有人回复。
“啪!”
姜潇狠下心,忽地扇了离染一巴掌。
“非要把自己咬死了才行么?”
这一巴掌,终于叫离染送了口。
微微有些颤抖的姜潇舒了口气,连忙又用被子塞住了他的嘴,以免他再次伤了自己。
一阵忙碌后,离染终于不再动弹了。
姜潇坐到了他的身边,抚着他的面庞道:“我本就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你发生什么。我要的是明媒正娶,要解我的衣衫,也须是在你清醒自愿之时。”
“……只是,今日这戏,还得要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