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棠永仪五年四月二十五,向往混入军营第七日。
这日正逢她休沐。她将俸钱一分为二,一半收入了自己怀中,另一半藏到了床铺之下。
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后,她准备出营,在军营门口,恰看到有匹黑马,离染就骑在马上。一转眼,人马就已扬鞭离去,空留一地滚滚红尘。
西市还是一如往常的热闹非凡。
向往到粮铺去买了些小米,又到买了些瓜果,临走前不甘心,又回到粮铺打听了一下向临,可惜没有收获。
买完东西的她并未直接回家,转而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地方。回家见双亲,她需要先把自己的假卸下来,换回之前穿的女装。进军营前,她把自己的衣裳藏在一个破庙的佛像之后。
途中,不时可见一株株杏树。此时已是杏子成熟时,在那清风缠绕的细细枝头,在那浓密无缝的绿叶下,坠着一颗颗黄橙橙沉甸甸的果实,枝桠弯成了完美诱人的弧度,一阵阵清新怡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马上就能见到父母了,向往有些低落的心情好转了一些,脚步也轻快了起来,沿途看了这些杏树,她甚至都感觉到有些饿了。
行将到达破庙时,风中传来异响。
向往感觉有些不对,回头看了看,只见寒光乍闪,是剑!
两名周身缁衣的蒙面男子正尾随其后,暴露在外的四只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歹意。四下偏僻空旷,因这两人的出现,空气里好似都充满了紧张肃杀之意。
杏子落了三两颗,砸到地上,汁水四溅。
他们想要杀她?
向往心中迟疑,脚步却在加快。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地将手中的东西朝蒙面人抛出去,大喊了几声“救命”。以她的脚力,若逃向空旷之处,势必不肖多久就会被蒙面人追上。情急之下,她逃向了破庙。
蒙面人意识到已被发现,反倒豁出去了,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有没有人,救命!”向往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却很快消散在空中。
她惊慌地逃入破庙,只见破庙内杂物堆了一地,一坐佛像安静地伫立着,上面结满了蛛网。她随手捡起了一根木棍,躲到了佛像之后。
“噗通。”
“噗通噗通。”
一颗剧烈跳动的心仿佛是要跳出她的胸膛方肯罢休。她浑身上上下冷汗涔涔,紧握着木棍的双手颤个不停。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向往一颗心已是无比慌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死死抱着木棍。她想到了年迈无助的双亲,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向临……
蒙面人追进了破庙,在庙中的杂物堆里四处翻找,佛像背后的向往大气都不敢出,只尽可能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脚步。
蒙面人翻遍了杂物不见人影,两人一左一右朝佛像走来。
向往感到他们的逼近,鼓足勇气从佛像后闪身出来。
她对着其中一人的头部用力挥下一棒,不想正好打中那人的右眼,那人痛得抱住脑袋,她便趁机奋力将人推开逃跑。
另一人闻得声响,当即紧追,三两步便已接近向往。他挥起剑用力朝前一砍……
在剑即将要触及向往颈项之际,向往被脚下杂物一绊,摔倒了。心惊肉跳的她回过头,正好看见长剑如巴蛇一般从鼻尖上堪堪划过,登时吓得瞪大了双眼。她撑起身子,还未完全站稳便向前要逃,哪知那人却再次一剑刺来……
“锵!”
另一柄剑刺了出来,挡住了那人的剑,两剑相撞发出了冰冷的响声。此时,一名身着深碧色交领长袍的男子飞身而出,挡在了向往的身前。
蒙面人不甘心,两人同时向他扑过去,怀着凶狠的杀意与他殊死搏斗。男子身形矫健,武艺不凡,但见招式往来间,青衣舞动,长剑如虹。
男子虽以一敌二,但并未处于劣势,倒是两个蒙面人越打越不敌地向后退缩。他们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其中一人的眼睛受了伤,更是很快显出了颓势。
战局渐渐掌握在了男子的手中,两个蒙面人越发不敌想要撤退,男子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用剑挑开了其中一人脸上的面巾。
面巾被揭开的同时,倏地,蒙面人恼羞成怒飞出了手中的剑。那剑不偏不倚直朝向往身上飞去。
勇武的男子始料未及,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孔,亦将手中的剑掷出去,将将击中蒙面人的剑,尽管如此,向往的手臂依然被划伤了。
两个蒙面人一看形势不妙,仓皇破窗逃走。
男子并未追赶,只俐落地取回剑插回剑鞘。窗外有阳光照进,他的身躯被勾勒得更是挺拔了。
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
男子理了理衣裳,俯视而问:“身为禁军,为何不反抗?”
向往余惊未定,双唇有些哆嗦,“韩耹……自知不是对手。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平时疏于训练,身处险境不知奋起反抗,只会抱头鼠窜,若不是我正好在附近,你早就命丧黄泉了。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皇上?”
“……大将军教训的是。”
救下向往的正是离染。
其实她获救还得感谢自己。离染昨日收了她的信,见她不肯相见,心下有些不甘,今日便又到她的家来寻人。回军营途中,因想着她走错了路,才恰好到了这僻静之地把人救下。
若无前缘,也无后事。因果相随,冥冥中似早有定数。
“可有大碍?”
“轻伤,无碍。”向往捂住自己流血的手臂,“经此一事,韩耹的命就真是大将军的了。”
离染淡漠回道:“不需要。若无大碍,便自行去就医罢。”
“大将军不好奇要杀我的是什么人?”
“你行事只看利益,不用想也知道,此事若不是姜家人所为,也是其他与你利益相关之人。”
离染说着,突然留意到了一件事情——眼前之人捂住伤口的手上有一道疤,在向往身上的同一个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
他皱了皱眉,一瞬不瞬地凝视向往的脸,“你的手上为何也有一道疤?”
向往一怔,终于意识到他曾提及的伤口此刻正暴露在他眼前,看了眼疤痕反问道:“大将军这是关心我?大将军说‘也’,难道还有别人与我这小人的一样?”
离染双眼微眯,眸中异放之色已沉了下去,“你说的对。不可能。”
向往嗤笑,“大将军的关心韩耹可受不起。大将军若有兴趣,还是听我说说刚才的蒙面人罢。被你揭下面巾那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
向往凝神回想,那蒙面人的眉角有一道刀疤……他分明就是那赌坊的坊主!
她与离染第二次相见时,儿时同伴徐渌被打之时,她见到的那位坊主,与适才杀她的蒙面人,是同一人!
一个买卖红火的生意人,何以成了他人雇佣的杀手?
“容我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禀大将军。”
离染本来也不想多说,点了点头,径自往庙外走。
此时,原本躲在庙外窗的人迅速隐到了墙壁之后,带离染拍马走了,他才快步离去。
这个人就是孟仪非。
向往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捡回了适才买的粮食和瓜果,忍着疼痛走回了家。她怕父母担心,并没有进门,只是将东西留在门口,敲了敲门便走了。
向往过家门而不得入,后来又到医馆去处理了一下伤口,便直接返回了军营。
是什么人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向往一路上想了又想。
两个蒙面人出招凶狠,剑剑都要她的命,可见他们是早有预谋。一个赌坊的坊主,若想要什么人的性命,何至于自己亲手去做?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他是被人所雇。
但什么人,竟能雇得一个赌坊坊主为其卖命?
他们要杀的是禁军韩耹,而韩耹常年在军中,他们并无机会下手。今日正逢她休沐出营,他们便早早尾随并下手,可见必是与军营中人有所关联。
而知道她今日要出营的,就只有孟仪非一个人。孟仪非向来讨厌韩耹,她遇刺一事,莫不是与他有关?
向往带着伤回到住舍,孟仪非见了竟难得主动问了句:“受伤了?伤势如何?”这让向往心中对他的怀疑又多加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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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向往找到卫诚,让他将她所猜想的事情转告离染,希望离染可以派人留意孟仪非的行踪。
几日后,卫诚奉离染之命回复向往,孟仪非与姜雷见了面。
向往由此判断,是姜家人要杀她,他们定是以为韩耹还没有死。而孟仪非应该就是姜家人的眼线,否则他们不会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只是她想不明白,孟仪非为何要替姜家人办事?他与韩耹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同一年上番,关系应该更加密切才是。个中因由,也许只有韩耹自己明白了。
向往遇刺,除了孟仪非行为古怪,还有另一个更加古怪的信息。
如果要杀她的人是姜雷,而他又是赌坊坊主的雇主,那么这姜雷与赌坊又是什么关系?
向往有一个连她自己也感到震惊的想法——莫不是赌坊背后的东家不是那坊主,而是姜雷?
也就是说,长安城那家日日人声鼎沸呼幺喝六,每日赚得盆满钵满,害得徐渌这样的赌徒连命都不要的赌坊,其实是姜家的?
朝廷禁止官员在外私设营生,姜家不仅是私设营生,设的还是压榨百姓的赌坊。眼下国内赌风日盛,严重影响了百姓的耕作,她早听父亲说朝中议论禁赌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是上谏的诏书到了姜朔所管的尚书省,便再上不去了。
这所有事情,隐隐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向往心中疑虑重重,便连夜请见了离染。卫诚虽不乐意,奈何离染同意了,便只好放她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