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向往从黄隼宅子出来后,禁军们制造声响假装离去,实则在宅子外不远处的草垛后藏了起来。
这一夜,黄隼难眠,离染与向往等人亦不得就寝。他们隐身于草垛之后,留意着宅子的动向。两名禁军手执长弓,警惕地盯着宅子上方的天空,视线一刻也不敢偏离他处。
一餐饭时后,果然有一只白鸽自宅院中飞出。两名弓手按事先商定的计划,一人一箭射向空中。
只听“嗖,嗖”两声。
那白鸽消失于天际,落到了地上。余下伺机而动的禁军即刻前去捕获了那白鸽。
只见微微挣扎的白鸽依然周身洁白,并未被两支箭伤及一分一毫,大棠禁军中最优秀的两名弓手出色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他们一人的箭堪堪擦过白鸽的身子,另一支箭在白鸽身前一尺处掠空而过,这两支箭虽未伤及白鸽,却可将其吓得跌落在地。
向往从信鸽身上取下了黄隼的密信,将其交给离染,离染展开后一看,其上果然详细写下了今日的事。如向往所料,黄隼定还有什么把柄捏在姜朔手中,不会如此轻易供出他。
向往将信鸽装入事先准备好的鸟笼,然后与离染连夜赶到了一处事先联络好的人家。那人行事俐落,很快便仿造黄隼的字迹,给姜朔写了一封向往要的“密信”。密信的大意是:黄隼欲与几位友人出游,将有几日不在赌坊之内,望姜大人应允。
他们会把黄隼带走,在揭发姜朔前,还要阻止他与姜朔的联系。且未免姜朔怀疑,他们才想了这个办法。
他们离开仿造字迹的人家时,已是夜里三更时刻。
白鸽此前受了惊吓,向往不知其还能否夜飞,安全起见,还是决定等到了天亮才将它放飞。白鸽前去的方向,便是姜朔的丞相府。
一行人策马折返,途中离染见向往马蹄弛缓落在了后头,缰绳一勒便扭头问:“一夜未眠,你可还吃的消?”
向往看了看人强马壮的离染,再看了看自己,确有些弱不胜衣之态,精神也不如他的好,“属下很好,大将军。”
离染虽也一夜未眠,但神色未见丝毫倦怠,仍然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解下马背上的水袋,递给向往,“那就好。”
回到黄隼宅外时,已近天明。
他们放了信鸽,然后四下散开找了隐蔽之处藏好。向往与离染靠坐在草垛之后,等待着信鸽的飞回。
姜朔如收到了这信,势必会给黄隼回信,若是让黄隼收到了回信,那他们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下去了。是以他们还须在此等候,一旦信鸽出现在视野之内,弓手们便需立刻将其射落,不让黄隼知晓。
信鸽短时间内不会飞回,向往与离染才可以真正的歇息一会。
此时的长安城尚很宁静,清晨的空气还微微湿润,雾气在草叶上氤氲了不久便尽数散去。远处,几户人家的房顶上有已炊烟袅袅升起,直入云际。
离染坐在向往的身旁,仰望着天空,他的一条腿伸直了舒展着,另一条腿曲起,胳膊闲适地搭在了膝盖上。向往则抱住了自己的两个膝盖,将下巴抵在胳膊上,整个脑袋都像要埋入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向往第一次与离染如此近地靠坐在一起,不仅衣裳摩擦着衣裳,离染的呼吸之声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见向往也一声不吭,离染转过头去,半眯眼眸问了句:“累了?”
“属下不累……大将军呢?”
“比起行军打仗,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大将军打过几次仗?”
离染抬起头,复望向天空,“年少时打过很多场。这些年太平,无仗可打。将士们对战场之事都有些生疏了。”
“希望这样太平的日子越长越好。”
“也许,战事很快就要来了。近些年大棠兵马日益强壮,各地粮仓内的粮食也都堆满了,皇上已萌生了对外征战之意。”
景帝要到远方开疆扩土,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的年轻男子要被迫从军。向往想到了向临,心中有些发堵,“大将军以为,这样太平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两年,一年,或许半年,”离染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大将军是大棠的第一猛将,若要远征,大将军定是要挂帅前往了罢?”
“你想去吗?”离染看着向往,忽然问道,“我是说,身为大棠的士兵,若是出征打仗,你不会怕死当逃兵罢?”
“属下……”向往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见黄隼宅子的门突然打开了,她陡然噤声。
黄隼从门后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后又缩回脑袋,闭了门。等他回了屋,离染道:“你睡会罢,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差你一个。一会还得你来与他周旋。”
向往着实感动有些乏了,便领了他的情,靠着草垛睡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系着姜朔回信的白鸽便已飞回,严阵以待的两名弓手再次将信鸽射落,交到了离染的手中。
离染展开信笺,其上只有寥寥几字——勿忘二老妻儿。
姜朔挟制黄隼的方式,与向往之前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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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复入黄隼的宅子,将还在被窝中的黄隼提溜了起来,那日报信的白鸽被禁军仍到了他的怀中。
向往也不似昨天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要给姜朔报信,昨日才故意将事情都告诉你。可惜你的信到不了姜朔的手里。我知道,你的妻儿在姜朔的手里。”
黄隼清醒过来,看了看白鸽,又看了看离染,最后视线落在向往的身上,“你既然知道,便该清楚我是不会帮你们。要杀就杀罢。”
“我们不杀你。”向往坐到黄隼的床前,“我们帮你把妻儿找回来。如何?”
“帮我?”黄隼嗤笑了一声,“姜丞相想藏的人,可是你们能找得到的?”
“姜丞相私设赌坊如此隐蔽之事,今日是否已成了我等相议的话题?姜丞相以你双亲和妻儿威胁你之事,不也被我们发现了么?这些事情,可是你自以为隐蔽而不可被人察觉之事?”
黄隼听了有些犹疑,“……你们找不到的。”
向往抓起他手边的信鸽,抚了抚鸽子的羽毛,“你怕帮了我们,姜朔会杀了他们。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姜朔以为是你将赌坊之事泄了密,他们是否还能存活?”
见黄隼一直在考虑,向往继续说服道:“我们先会找到你的父母妻儿,待你完成了使命,便将你们一同送出长安。你眼前这位,是当今大棠统管禁军的大将军,他说了让你们走,你们就一定能走得了。”
黄隼有些动摇,向往也不再征询他的意见,只挑他心中最关心的问题,径自问道:“姜朔为了制约你,定会定期让你见见他们。你可知道他们大约居住的地方?”
黄隼缓缓摇头,“不知道,每次去都被人蒙上了眼睛。”
向往追问:“如何去的?离此地有多少脚程?”
“坐着马车去的,路上约是行进了半个时辰罢。”
“他们在那住了多久?住的是什么样的宅子,周围又是怎么样的环境?”
黄隼陷入回忆,好一会后才急躁道:“住了三年多了。我只记得他们说过那附近有一条小河,河水不是太干净,若赶上旱季井中无水,他们便会到那小河取水来喝,只是一喝就会闹肚子……长安城这么大,如何能找得到,你们找不到的,找不到的!……”
“仅有这些,没有其他了?”离染忍不住问道。
黄隼连连摇头,“没有了,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我想不到了。”
周遭的禁军听了不禁叹气,仅凭这样一点信息,想要短时间内在偌大的长安城找到人,实在是太难了。
向往沉思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知道该如何找到他们了。”
一众人皆意外地看着向往,离染诧异问道:“仅凭这些信息,你就知道了?”
向往点点头,“回大将军,是的。”
黄隼揪住向往的衣裳,“你快说。”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我们都知道,皇城位于长安城的北部,各阶官员们为上值方便,宅邸大多设于北部,包括大将军的府邸。”向往看了离染一眼,继续道,“为了给这些官员的衣食住行提供服务,许多百姓也将家宅或建或租设在了北部,是以城北的土地寸土寸金,想找个空置的宅院都难。我以为,为不引起其他官员的注意,姜朔不会将他们安置于此地。大将军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黄隼听了拼命地点头,离染回道:“很对。”
“再看长安城的东部。长安城地势东高西低,人们又大都愿意居住在高处,是以东部比西部的人口要稠密的多。若把人安置在这片地区,一户人家终日大门不出,还被一些人看守着,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姜朔行事周密谨慎,定也不会将人安置于此地。各位以为呢?”
禁军们已被她条理明晰的分析震住了,黄隼则浑身打了个激灵,“你的意思是,他们在长安城的西南部?”
向往“嗯”了一声,“我想是的。”
“虽然将范围缩小到了西南部,可长安城的西南部依然很大,如何知道他们具体在何处呢?”一名禁军忍不住发问。
“适才他说,他的亲人居住之地附近有条小河,河水不太干净。”向往再次向黄隼确认了一番,“你方才可是这样说的?”
“是的。”
“长安城东高西低,是以河流皆自东向西流下,只有多日未雨,在地势低洼之处才会形成积水,积水易腐,这也是他说的水流不干净的原因。”向往有条不紊道,“如今乃是五月,那死水旁必生有芦苇。是以禁军们只需沿着西面的河道寻找,留意距此地半个时辰马车车程之处,若有芦苇丛生,便细细查探周围房舍,如此应能有所收获。”
黄隼听完,看着向往的眼神已与之前已是大不相同,一双眼里写满了敬佩之意,“你果然神思敏捷,若真能找到他们,我便答应你们。”
向往高兴地看了离染一眼,离染微微点了点头,眼里流露出赞许之意。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