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染与崔玄英议事毕,回到了安上门,脸上皆是严肃神色。
犯事的禁军被离染领回了军营。一道军令下,每人二十军棍。
高阔紧张地拽着向往找到卫诚,解释自己衣裳齐整并未参与打斗。卫诚不甚耐烦地请示离染,离染扫了他二人一眼,沉吟片刻后免了他二人的责罚。
高阔一脸如释重负要拖向往回住舍,向往心事未了先将其打发了,自己则追着离染来到他的营房门口。
她想见离染,却被卫诚拦住了。卫诚道:“刚处理完一应事务,大将军累了。你走罢。”
“卫校尉,属下有急事,烦请通报一下,耽搁不了大将军多久的。”
卫诚没好气道:“你以为近日大将军待你亲近,他便是你想见就随时能见的了?你别忘了,你不过是大将军数万禁军其中的一个,跟其他的人没什么不一样。哦,有一点不一样,你陷害过大将军。”
卫诚脸上的严肃叫向往有些着急,犯了事的禁军马上便要被杖责,她若再见不到离染就来不及了。
她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卫诚面前,“求校尉行个方便,我要见大将军。”
“你……你就是跪着我也不会帮你通报的。你身为下属,自当与大将军保持距离,过些时日你们筹划的事情一了,你便休想轻易见到大将军了。”
“谁在外面?”离染的声音传来。
卫诚扁了扁嘴,提起嗓子回了句:“大将军,是韩耹。”
少顷屋内的人道,“让他进来。”
离染刚解了佩剑坐下歇息,见向往几乎是夺门而入,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怎么跟卫诚吵起来了?”
“属下急着见大将军,冲撞了卫校尉。”
“他是个急脾气,看来你也是。什么急事?我不是已免了你和高阔的责罚。”
“……属下是来领罚的。”
“领罚?”
向往解释:“适才打斗的人中有一人唤司徒桧,他的二十军棍,可否由属下代受?”
“那个虞城太守的侄子?不准。”离染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治军向来信赏必罚,所谓罪有应得,受罚乃是因其有过。若由他人代受,岂非赏罚不明,如何惩恶劝善?再说……”
再说你那身子怕也受不了,离染虽是这般想,但终究没说出口。
见他不允,向往继续道:“属下明白大将军的用意,只是……属下确有不得已的原因。个中详情,暂不便相告,还望大将军成全。”
离染的眸中掠过一丝阴翳,“你如此坚持,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属下是想问他些事情,怕他不肯说。所问之事关乎属下的至亲安虞。”向往有些为难道,“虽不能详禀,但属下保证,并非有损他人之事。”
见她如此执着,想来确有难言之隐,离染有些迟疑道:“二十军棍。虽不至危及性命,但皮开肉绽下不得床是难免的了……你想清楚了?”
向往坚定地点头,叉手行礼道:“想清楚了。”
她这受刑之人回答得痛快,离染这判刑之人倒不痛快了,欲言又止道:“你……”
“大将军可是还有吩咐?”
离染思虑半晌,方道:“没有了……准了。你去罢。”
“多谢大将军。属下知道,大将军同意我代受,已是念及与我的同乡情分了。”
向往拜谢完后匆忙告退。离染满腹疑窦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是要被杖责二十军棍,这人还如此高兴?只怕与那司徒桧的关系不一般?
若非如此,怎么与陷害自己唯利是图的韩耹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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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离染的首肯,向往在卫诚的陪同下来到了行刑之所。
他们刚到门口,便见有几人已受完刑,此刻正捂着腚龇牙咧嘴地走出来。刑房内,司徒桧等几人正趴在刑椅之上,军棍正要落下。
卫诚喝住了行刑之人,把刑室留给了向往与司徒桧,带着余人走了。
司徒桧从椅子上爬下来,鄙夷地看着向往,啐了口唾沫,“狗东西,拍马拍到这里来给爷看?爷挨完军棍照样可以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别横,我且问你,你可想免受这二十军棍?”
“你有法子?”司徒桧将信将疑地打量她,“拍马屁拍的?”
向往冷冷道:“你到底想是不想,不想的话我这便走,再让那行刑之人进来。”
“爷晓得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什么条件?”
“回答我几个问题。”
“就这样?”
“就这样。”
司徒桧冷哼了一声,“好!你小子有本事,几个问题便能让大将军免我刑罚。看来之前是小瞧你了。”
向往严声道:“你若不据实以答,那二十军棍一棍也少不了。第一个问题,前些时日你丢过腰牌,可是在西市丢的?”
“你怎么知道?”司徒桧疑惑道,“与你有何干系?”
向往直视他,“我要的是回答,不是你的发问。你只需回答我,是也不是?”
“是。”
向往屏息凝神再问,“哪一日丢的?”
司徒桧没好气地道:“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哪一天。”
“四月十三那日你补置的腰牌,难道腰牌遗失几日后你去补的都忘记了?!若是想不起来,要不要叫军棍助你回忆一下?”
“你这小子竟还去查了记录。”司徒桧嘟囔,“让我想想……大约应该是两日?那就四月十一丢的罢。你一味打听我的腰牌作甚。”
四月十一。向往心中一紧,“我再问你,你在西市何处丢的?”
司徒桧有些犹疑,后猛然道:“你这小子定是不怀好意!老子不答了。滚。”
这个问题为何叫他这样暴跳如雷?难道他真与向临的失踪有关?
“好,我滚。”向往作势要走,临走前回过头,“我改主意了。你的态度太过恶劣,我会建议大将军再给你多加二十棍,想必他会同意的。”
司徒桧骂了句娘,然后对着向往的背影吼:“回来!”
向往舒了口气,转身问他:“想说了?说罢。”
“芙蓉绽。”司徒桧翻了个白眼,“我在芙蓉绽丢的。那日去找了个姑娘,第二日回营便发现不见了。你可别揪着这事到大将军那说我坏话。”
芙蓉绽?
怎么是在芙蓉绽而不是粮铺?难道他与向临的失踪并无关联?
“伺候你的是哪位姑娘?”
“绿疏。”
“事后你没有回去找过腰牌?”
“找了,没找到。”
“这么大一家妓馆,怎会私藏客人遗失的物什?你可有问过老鸨?”
“自然是问过了才知道没有。你怎么这么啰嗦。问完了没有?”
向往点点头,“问完了,你走罢。”
“我真的可以走,不必受罚了?”
“嗯。”向往点点头,他不必受罚了,接下来要受杖责的是她自己。司徒桧听罢得意洋洋地走了。
禁军的刑室并不阴森,相反因为左右墙上皆有一扇窗户,屋内显得明亮而通透。若不是有这数张刑椅及墙上挂着的镣铐,倒看不出这是间刑室。
向往素听闻大棠禁军军纪严格,一来是因为大棠以武立国,景帝授命严刑峻制,二是离染统领上万禁军,若做不到赏善罚恶,亦难以服众。
二十军棍于一个女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受之事,就算向往像男子一样训练了一月,但前面十多年毕竟还是个柔弱女子。
在卫诚与行刑的禁军推门而入时,向往攥紧了拳头。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现在也该履行相应的条件。咬咬牙就过去了——她虽然一直这样劝慰自己,但心里仍然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趴上去罢。”卫诚道,“看你受完刑我还要回去复命。”
向往依言躺了上去,行刑的禁军用麻绳将她与椅子捆在了一起。
“你曾毒害大将军,这二十军棍罚你并不为过。”卫诚背着手,踱到向往的面前,“你不必感到委屈。”
“韩耹不委屈,校尉请罢。”向往说着,闭上了眼。
“……动手罢。”
只听得这一声方落,另一声便响起。
禁军毫不手软。向往只觉有重物狠狠砸在自己身上,背上火辣辣的疼,随即疼痛好似蔓延到了头脚,令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这才是第一棍,余下还要这般重复十九回。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弱,才一棍便吃不消了。一点不像个男人。”
第三棍落下,向往再次瑟缩,额角已渗出细汗,嘴唇有些发白,脑袋嗡嗡作响。
卫诚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怎么看你吃不消这二十棍,怕是再有下你就该昏过去了。你生病了?”
向往艰难回了个“没有”,卫诚叹了口气,“这回你倒诚实,那便继续罢。”
七棍下,向往已是面如死灰,胃里的酸水已倒流至她的喉咙。卫诚抓起地上一把干草,送到她面前,“看你这可怜样,咬着罢,一会要是乱叫,大家还以为是营啸呢。”
汗珠顺着鼻梁滑进向往的嘴里,她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卫诚手上的干草,点了点头。卫诚将干草送到她的嘴边,一股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向往勉强张嘴,咬住了干草,只觉嘴里又涩又咸。
“可以受下一棍了?”卫诚问。
满嘴稻草的向往微微眨了眨眼。卫诚打了个响指,示意行刑之人继续。
木棍再次被高高扬起,以劈山搅海之势落下。
“住手!”
屋外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人猛地踹开了刑室之门,急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