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落仰头的一瞬间,雪骤然下大了。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地暗了下来,漫天的飞雪夹带着雨点打落了下来。
斯竺正准备拆果糖的透明包装纸,低着头就看见雪花斜斜地急匆匆地往两人的鞋子裤脚上席卷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
仅一秒,便翻手将自己刚拿过来的果糖紧紧握在手心,另一只手覆上段落的,在那一刻,两人的手掌紧紧相贴,里面还裹着一颗圆滚滚的讨喜的橘色果糖。
段落还正吃惊于山里气候的瞬息万变,伸出的手未来得及收回,第一片雪花融化在掌心之上,下一刻,便是斯竺的手握了上来。
斯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不去看身边人,手下用力,手腕一压,便将段落的手压在了身后,他闷着头往山下折返回去,低声说,“快,我们赶紧下山!”
段落被他拽着向前走了几步,依然有些恍惚,下意识地任由斯竺领着往山下走。
徒步走了近一个小时的上山路,来时风景秀丽,心旷神怡。可现在,返程疾走的时候,偶尔要弯腰绕开树枝,偶尔要在脸上抹一把雨水才能看清前面的路,略有些狼狈。
天色暗得极快,像是乌云压顶,要将大水倾泻而下,而这其中的雪花又白的彻底,似乎将这灰暗的世界里点出一粒白。
风在树林间呼啸而过,再也分辨不清是风雨卷起的枯叶,还是四下小动物着急忙慌地去避雨而踩出的吱呀声。
前一刻似是桃源仙境的高山圣水,这一刻就像是画家狂躁地拉扯三两线条构建出的一副极简世界,还大面积泼洒了看着令人心里发慌的灰白色。
斯竺拉着段落往山下跑,胸腔里心跳的声音如雷鸣一般,也不清楚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夹雪,还是因为两人牵起的手心中滚烫的温度。
段落皱起眉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他总觉得这姿势怪异,更被竟心甘情愿牵著手的自己吓住了。
不该是这样的。
斯竺也一定只是忙中出错,见自己反应太慢,索性拖着自己赶紧下山罢了。
自己也大概是因为山里太冷了,故而贪恋了一时温度而已。
他的声音有些扭曲,还带着一丝颤抖,“这样,容易摔跤,我们分开来,好一些。”
斯竺在前头猛地刹住了脚,手里感受到段落想逃,更是用劲紧紧握住了,他站定在土路上,一脚在下,一脚在上,回过头来。
段落也感到了手上传来更大的压力,让自己逃脱不得,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斯竺一个停步,自己也连忙收势,差点要撞上去。
风里刮来更多的雨雪,狠狠地刮在两人的脸上。
斯竺的头发湿漉漉的,自然卷翘的头毛们此刻也服服帖帖地趴在额前,他长长的眼睫毛上都挂住了几片破碎的雪花。
这一眼,他的瞳孔深处像是燃起了一丛幽蓝的火焰一般,
妖冶,迷人,令人喉咙发干。
段落伸出另一只手想帮他把户外登山服的帽子戴上,却不小心触碰到了斯竺望过来的眼神,手下一抖,又缩了回去。
自己明明比斯竺要高出半个头,现在还站在高处,却没有半点俯视对望过去的勇气。段落心里又慌又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手下也不再挣扎。
斯竺感受到他不再挣脱,眼里的那团火焰忽地火势大涨,大有要蒸干雨势,燃尽这片土地的意思。
斯竺紧紧盯着他左右躲闪的眼神,用中指和无名指往段落的掌心里划了一下,拿到那颗始终夹在两人手掌之间的果糖,指尖在段落手心里轻轻掠过的时候,他看见段落不自觉地微微颤了一下。
斯竺迅速地拿走那颗暖烘烘的糖果,握住段落的手贴着掌心张开,继而霸道地挤开他的手指,变成了十指相扣。
段落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地,快速地望了斯竺一眼。
斯竺笑了。
他后脚用力,往上,走了一步。
两人现在面对面站在同一级台阶上,一粒碎石从斯竺的脚旁滑落,咕噜噜滚下了山去。
风声似乎小了些?还是雨雪快要停了?
哦,原来都不是,是两个人胸口起伏,觉得这世界安静到除了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就只剩下对方的呼吸声了。
段落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当斯竺望过来,反而往上山,往自己的方向踏了一步过来的时候,他的心就似乎从万丈高空上落了下来。
段落觉得自己此刻的胸膛必然是空空荡荡的,任由风雪肆掠,又似乎凭空升起万千蝴蝶,扑闪闪地四下飞起。眼
前的斯竺似乎是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
此刻的自己,无法思考。
无法自拔。
雨雪继续在林间横冲直撞,却落在两人身上的时候显得有些温柔。
斯竺依然没有戴上帽子,雨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进衣服,消失在线衣上,隐没在衬衫里。
段落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他不安地后退了一小步,想要从这慌张到令人窒息的咫尺距离中逃脱出来。
斯竺看见他的眉头微蹙,知道他又要逃。
一阵风起,不远处快要落地的雪花又被吹起,纷纷扬扬,往两人笼了过去。
段落被风迷了眼,余光里看见飞雪飘洒,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颤栗,温柔又凉凉的吻。
斯竺果断地踮了脚尖,十指用力,将段落也拉近了自己,大胆地,又极其小心地,吻了上去。
人生如航海,痛苦是我们脚下踩着的那一叶扁舟,促使我们前行,欲望则是我们的指南针,一次,又一次地指出了方向。
这一刻,斯竺忽然觉得自己懂了今年圣丹斯上放映的许多电影。
斯竺的喉咙不安又渴望地动了动。
吻上去的那一刻,他的鼻尖碰到了段落的,冰冰凉凉的,既真实,又梦幻。他的睫毛微颤,有雪花在上面化成了水,顺着眼角滑过脸颊。
雨在这一刻似乎下大了。
冉斯竺似乎是恢复了五感一般,忽然觉得雨声震耳,寒风刺骨。可是他的心是火热的,他的手是在发烫的。
他忽然怕了。
他主动放开段落的手,抖了抖帽子里的雨雪,给自己戴上,扭过头准备下山,对着依然紧闭双眼的段落含糊地说了声,“咱们快回车上。”
斯竺踩着枯叶,踩着雨水地就这样走出了一段距离,段落听见他远去的声音这才睁眼。不断碰撞过来的雨雪打得脸上生疼,可是嘴唇上的那柔软触感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始终温柔,始终令人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