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凝望着他的瞳孔,似是在紧紧注视着心爱之物一般。他的银眸间,闪烁着的是比蓝天还要澄澈与莹亮的色彩,那一刻,她的心狂跳不已。
他的告白,他的深情,她不是不懂,只是这些年来她习惯了冷漠。情,那是什么?自始至终她都不想去触碰,不沾染便不会携来一身尘埃。
静默地听完他的深情独白,她倚在他的怀中,如同猫儿般慵懒,淡笑道:“夫君,你曾有很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嗯……很多……只是后来……”全部舍弃了罢了。
小时候,他曾经养过一只金丝雀。那金黄的羽毛,华美如凰,他爱极了它身上那华丽的色彩。只是某日它偷得空闲钻笼而出,那一刻的展翅高飞,它就这样慢慢飞离他的视线,翱翔于蓝天之上。
那时候,他方才明白,原来最美的守护不是紧紧扣留,而是放手让它自由。
再后来,他渐渐长大。作为倾煌的未来储君,他的身上承载了所有倾煌子民。因为那份坚守与责任,他放弃了很多,得到的,却永远微不足道。
那一年,他昏倒于皑皑白雪之中。意识虽然混沌,却清晰地记得她朦胧的白色身影,以至这么多年来她身上漂浮的淡淡清香便一直在他鼻尖萦绕。他想从那个时候,她便一直在他心上,未曾改变。
他可以为了责任,舍弃所有,但唯独除了她。他是那样庆幸,庆幸他的初衷。因为那份对天下的渴望,他拥有了她。并且,他并不打算放手。
“今日在这未央殿中,我摔碎了你心爱的紫砂玉壶。”她微抬起头,看着他英挺的剑眉微蹙,银色的瞳眸泛着诡谲的莹亮。她无力地轻呡唇角,自嘲地敛起眼睫,呢喃道:“所以……”
“你有受伤吗?”他急急地打断她,语带焦急地询问她。布满厚茧的大掌不自觉握紧她纤细的腰肢,然后仔仔细细地检查她细致的玉手以及手腕,直到确定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伤口,那始终紧蹙的眉心才稍稍放下。
“没事就好!”他紧搂住她,将她揽入他温热的胸怀。他浓重的呼吸浑浊暧mei地喷洒在她洁白如玉的颈项上,离忧强烈地感受的到自他手掌间传来的灼烫,以及他双手不住的微颤。
“夫君……你,不生气吗?”她问,语气略显讶异。“可是,为什么?”
“傻瓜!”他轻捧她略微发红的眼眶,勾起他修长的指轻刮了刮她挺俏如玉的鼻翼,银色的瞳孔一片深邃,却溢满纯粹的温柔。”任何东西,与你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你知道吗?”
“今日,我看着那漂亮的紫玉沙壶摔成一片片的碎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间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即使另寻替代之物然终究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了。”好比某些残支的人生,好比某些人。
独孤倾尘当然听得懂她话中之意,他淡淡一笑,回答道:“花开花落,人生终究只是几番轮回,一场梦境,一场空罢了。人,不一定总是默守成规。有时候的舍弃,只是为了遇到更好的。”
就仿如他的生命,原本只是为了整个倾煌而活,但自从遇见她,与她重逢的那天起,他便明白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碎了的终究不完整,再也拼凑不了从前的模样。”晶莹的泪模糊了眼眶,然后一滴清泪缓缓自她澄亮的眸中滚滚而落,散落风尘,凝为沧海。
这颗心,那么沉重,支离破碎,早已疼痛不堪。早已不属于她自己,亦不属于他人。
“忧儿,今天,我有说我爱你吗?”他蓦地出声,望着她一脸的茫然,他淡笑着低下头颅吻去她脸上的残余的泪滴,柔声道:
“那便是没有,我爱你,我的小妻子,我今生的……唯一。”
唯一……
唯一,唯一!
那时候,他眼瞳里闪烁着的淡淡银光,隐隐流泄着的仿如流星的斑斓,到底是什么?
她不懂,乱了,真的乱了!
为什么她会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种苍白的无力,真的让她感到身心俱疲。
唉……
她只手托腮,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全都化为一声浓重的叹息。
“公主,你怎么了?”红袖蹙着眉,神情异常担忧地望着离忧。
公主这两日精神恍惚,总是唉声叹气地,太不同寻常了。而公主好不容易会真心而微笑,她真的不希望公主又回归到从前的冷情与静如死水的平静。
“没事,倒是你红袖,手上的伤……如何了?”离忧关切望了一眼红袖被衣袖遮盖住的受伤臂膀,淡笑道。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全好了。”红袖淡然开口,没注意到她俏丽的面容比之离忧的冷漠有过之而无不及。
离忧虽是对红袖的唯唯诺诺很是不喜欢,但亦知一时之间恐难将其改变,便莫可奈何地轻摇了摇头,向身后站立的小喜瞥了一眼,道:
“看来,小喜这丫头将你照顾得不错嘛!小喜,你想要什么赏赐?”她轻唤身后的小喜,看着这个胆小怕事的小丫鬟,她不自觉感到好笑。
“回娘娘,小喜……小喜不敢……能,能照顾红袖姐姐,是小……小喜的荣幸。”小喜低着头,面红耳赤地回答,手脚不住地打哆嗦。
红袖忍不住白了小喜一眼,看着那个小丫鬟头低得都快要磕在地上了。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这么胆小的丫头,居然让她照顾她?是她红袖照顾她吧!怎么有这么笨,这么胆小的丫头啊。看,她整个人都快抖成什么样了,真让她感到丢脸!
“我说要赏便就要赏!”她一语置地,掩不住自身浑然天成的霸气。
“红袖,将那块血玉翡翠拿过来!”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大力的抽气声,她狐疑地侧转过身,便只见红袖瞪大双眼,嘴巴长大的弧度足以塞进两个鸡蛋。
“公主,不可!”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她瞥过眼,唇角不知觉微微上扬。“它要用在值得用的地方,便是真正的有价值。”
“可是……”可是,那是王上送公主的陪嫁之物,公主怎能轻易送人啊!红袖呐呐地低语,冷不防看见公主眼眸里射出的暗光,她不悦地撇撇嘴,移步走进内殿,回来时手中已然拿着那块血玉翡翠。她粗鲁地将血玉翡翠塞到小喜的手中,看也不看她错愕惊呆了的表情,淡漠地转身然后走到离忧的身旁静默地站立着。
小喜颤抖地捧着那块血玉翡翠,血红的颜色染红了那原本瑰丽的色彩,那方翡翠红得似火,红得妖冶分明,堪称世间绝无仅有的美玉。
“娘……娘娘……我……我……”她就这样抖啊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着莫名的恐慌。她从未看见过这么漂亮的玉,但也真心明白这块美玉非自己所应得,颤抖得连话都说不明白。
“既赏赐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了。”她淡笑着,丝毫没错过小喜脸上恐慌无措的表情。“它自会有它的用处。”
离忧意有所指,小丫鬟听不懂,只是诚惶诚恐地收下。身子仍不停地抖啊抖,如同折翼的蝴蝶,在风中飞得越渐低沉,低沉,再低沉……
是夜,冷风依旧,飞雪如絮,浓淡不消残昼。
淡凉的夜,凄婉又迷茫。那人着一身月牙白的锦缎衣袍,两边袖口以金线绣着麒麟的样式。如墨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显得狂放不羁。迎风而立,他一身的月牙白俨然与外面的飞雪融为一体,清冷的眸越显孤寂,高大的身影站立风中,却略显萧瑟与落寞。
他抬头望着一轮弯月,修长的指紧紧地握住手中镌着秀玉琉璃图案的绣帕,绣帕之上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漂浮着的淡淡馨香。
麒麟,是天麒的圣物,历代的天麒君王必定穿着以金线绘制而成的麒麟衣袍,象征着君临天下,国泰民安。他高贵的血统,让他成了天麒最尊贵的男人。他可以执起整个天麒江山,乃至整个天下。却唯独,得不到,他想要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待他!他不甘,他不甘啊!
他的眼泛着死寂的清冷空洞,如止水的静寂,却泛着风雨欲来的宁静。
“谁?”感觉得到身后之人并没有任何的内功,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一如既往地望着手中的绣帕,眼眸忧然又绵柔。
身后之人没有说话。
清风拂动,携来漫天的飞雪。在这一片冷然之中,他俨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清香。他骤然转身,眸中闪着惊喜若狂的悸动。
“离忧,真的是你!”
她仍是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纯净的眸子一刻不离地望着他,从他如墨的发,至他英挺的眉,再到他丰润的唇,最后她瞥过眼,望着她掩在飞雪中的残月。
“离忧……那年你走后我从地上捡起了这方锦帕,从那天起,我一直将它放在身上,不曾丢弃。”他缓缓说道,眸子里盛满闪耀而温凝的亮光。似是那一轮清月,唯美亦然。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生生地泛着宛如清月般的光亮。
他的声音徐徐传来,伴着清风,淡淡自她的心上拂开。她望着他神情的眼,眨动着薄如蝉翼的眼睫,轻呡唇角,淡淡开口。
“丢失了的东西即使再过完美亦会有瑕疵,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静默了好久,她转过身,缓缓地朝她的宫殿走去。
“可是即便如此,可是我再也不会轻易舍弃,只因曾经,来不及拥有。”身后传来他温柔地低语,她没有回转过身,就这样决绝地走开,走至那阴暗的拐角处,亦消失在他的眼帘中。
即使身后已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但他的话语,仍旧如消退不了的印记,深深地烙在她心上。
曾经来不及拥有么?
究竟人,能够有多执著呢?
独孤倾尘说他不会放手,那人亦说不会舍弃。只是人心的薄凉,她早已看透,他们,又能撑到多久呢?
是久到他们累了,还是,她累了呢?
那个人,是天麒的王者。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她便记忆起了他,对上他的第一眼,她便透过他的眼,看到了他的内心。他一身傲骨,干净无染,必定会是一代的明君。唯一不该放任的,是他那颗为她跳动的心。
那方秀玉琉璃锦帕,是她思念母亲时镌绣上去的。那一日落日黄昏,她于孤崖奏琴,遥望着远方母亲的故土,忧心感伤。
与他琴瑟和鸣一曲,她转身离去,丢失了那方锦帕,她虽是心疼,但此物已失,她也断不会为之忧心难忘。
她原本以为此去遥遥无期,哪里还会想到他们这样毫无交集之人会有再次相见之日。
再次见面之时,他是天麒的未来君主,她是倾煌未来的王后,他们,永久都是毫无交集的一方。
舍弃,不是舍不得丢弃。而是曾经来不及拥有,如今的如今,亦不会拥有,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