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晚景题过,到次日乃元月十六。阖府上下皆早早起来,打扫庭院收拾房舍,穿戴整齐等待省部来人宣旨下诏。
天色才微亮,燕乐施已经收拾妥当。她正端详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杜奕。此时的杜奕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待遇,由燕乐施身边的男官儿亲自伺候梳洗更衣,书语书画等也在旁边帮忙服侍。杜奕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昨晚他已经答应燕乐施,他不会再流泪,亦不会对她再有留恋。他要洒脱自在的走,没有牵挂没有束缚。
待众人把杜奕拾掇齐整,杜奕才缓缓地走到燕乐施跟前。他朝着她咧嘴苦笑,然后伸出双手郑重其事的给燕乐施作了深揖,“施君,奕郎走了。”
“嗯。”她淡定的回道,“一路上书琴会照顾你周全。”燕乐施的眼神定在书语身上,书语连忙双手奉上一个包裹。
杜奕睨了一眼那个包裹,大方道:“这包裹我要了,拿给我吧!”说着他已从书语手上取过来,可是他并没有打开查看。
“拿了就好,走吧。以后都不要再回京都。”燕乐施站起身来送客。
杜奕知道这一次他不得不走了,这一次他与燕乐施就是永别。在几个大官儿的陪送下,杜奕走出了木李楼,在即将穿过影壁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过身去回望木李楼。他知道燕乐施一定在这楼中的某一个角落里注视着自己,他努力露出笑颜,只这一笑他还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快速扭转过身子迈出内仪门……
杜奕就这样走了,走的悄无声息,走的无影无踪。燕乐施重新坐回醉翁榻上,与杜奕的回忆仿佛就在昨日。一个白净温润的小生怯怯地来到木李楼中,看着面前的燕乐施绯红了脸颊。本以为不过会是一场鱼水之欢而已,却没想到他却帮了燕家这么大的忙。可那又能怎么样?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就像之前齐彦、慕辰。
鸡鸣了,日头慢慢爬到天上去,女婢小厮儿们已开始在庭院里穿梭,为各院的主子们做起活计。只有桃夭馆里的燕归晚没有起床,因为她睡得太晚,昨晚又那样折腾,自身又带着伤痛。徐墨卿也比往日起的迟了些,但见到燕归晚如此狼狈,他的心不由得一沉,一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二是担心一会儿省部来人她可怎么接旨才好。
徐墨卿想起竹梅苑里恰有没离府的郎中,便差秋生去竹梅苑那头去请。想着要那郎中过来搭搭脉,看这病情是否恶化了。秋生领命一径去往竹梅苑,可他刚迈进庭院里,便听到燕乐允在房里大叫大骂。梨洛和梨花护着一个郎中一溜烟蹿出来,正与进门的秋生撞个满怀。
“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秋生皱眉问道。
梨洛做出个“嘘”的手势,拉着秋生和郎中往下房那边走去。待到了背静的地方,方才开口道:“昨儿闹了半夜,今早醒了又开始闹。我们这做下人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主母交代过,允主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有事,我们请方大夫进去瞧瞧,就成个
这……”
秋生见那郎中气鼓鼓的,恐心中正在酝酿怎样请辞。立刻屈膝向她道了个万福,“方大夫安,我家晚主昨夜外出受了凉,想劳驾方大夫过去给瞧瞧。”
“晚少主病了?”梨洛听了忙向郎中解释道:“方太医请放心,我家晚少主是个性子好的,不像我们屋里头这位,还是劳烦您过去给看一看。”
郎中听了匀了匀气,鼻子里冷哼一声,“烦请大官儿引路。”
秋生便辞了梨洛梨花,引着郎中向桃夭馆走去。途径木李楼门前又被书语给瞧见,她连忙上前来招呼。这郎中本是本书语给请进府的,见了雇主恨不得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她是来府里治病救人的,可不是来当下人伺候主子的。书语苦着脸作好作歹的赔不是,又要给这郎中加赏钱。
秋生熬的实在着急,不等她们俩说完话,拉着郎中就往桃夭馆跑,求爷爷告奶奶道:“方大夫你行行好,我家晚主可还在床榻上躺着呢!”
郎中这才悻悻然加快脚步,来到桃夭馆中为燕归晚把脉。瞧了一会脉象略摇了摇头,徐墨卿见状紧张道:“我家妻主可是严重了?”
郎中不言不语,誓要把人给急死。迟了半分,方才起身拱手道:“殿下勿急,驸马贵恙无大碍,把被子盖严实了多睡一会儿,发发汗便无事了。至于驸马的伤口……还需好好调养,否则痊愈了也会落下遗症。”
“什么遗症?”徐墨卿瞪大眼睛追问。
“阴天下月下雪时,会隐隐发痛。”
郎中慢条斯理的说道,然后又拱了拱手,“殿下,若无他事老身这就退下了。”
徐墨卿点了下头,秋生又将郎中原路送回竹梅苑去,临回来前把一锭银子交付到郎中手中。
那书语早就把竹梅苑和桃夭馆的各况回禀给燕乐施。竹梅苑那里派了书画进去劝慰燕乐允,桃夭馆这边则派了书语来问话。也是巧合,书语刚从木李楼走出来,便瞧见秋生送着郎中返回,赶忙赶过去问清楚燕归晚的病况。郎中说了无碍她还是不大放心,仍然要去桃夭馆见一面晚主才行。
秋生推托道:“语姐姐就不要再折腾了,郎中都说无碍你还担心什么。回去回主母的话便是。我们那边有殿下亲自照顾呢。”
不知怎地讲到此处,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偷笑起来。可谁也没有说出来什么,默契地辞别各自回去。
燕归晚在床榻上“吭吭唧唧”了一刻,知道自己不得不起床了,只得让众人强行拉她起来梳洗更衣。
“我从未起得这么迟,快点帮我打理,免得误了时辰耽搁事。”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郎中让你卧床睡觉。”徐墨卿忿忿道。
“可今儿是我的好日子。”
“你连好身体都没有,谈什么好日子?”
“晚主和殿下就别再拌嘴啦。”童生拉着徐墨卿走到另一旁,“殿下,您一会儿准备就
这个样子陪同接旨去啊?”
……
终于,省部来人了。本以为来人会是御史大夫刘轩德的手下执事,八成应该是唐亦庄来宣旨,可万万没想到来人却是刘轩德本尊。显然她是带着怒气而来,刘练的境况她不可能全然不知,燕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端,几乎成了全丰城年节里饭后茶余的谈资。刘轩德早就想来燕府弄个清楚,怎奈这燕家近日防备森严,护院女侍们把这院落围得跟铁桶一般。
差人多方打探才隐约知道是刘练他们做的事败露了,早就被燕乐施给扣押起来,但他到底被扣押在何处不得而知,更没有弄清楚燕乐施要怎样处置他。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四五日,燕家里还没有传出来消息,刘轩德彻底坐不住了。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明里暗里给刘练施压,才使得刘练急功近利做出这等蠢事,她早就该发觉他的计划,可她到底是疏忽了,到底把他的练郎给赔了进去。
刘轩德不知道府中详情,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燕归晚成功袭爵她居然是在昨日才知道女皇下了旨意。在此之前皆是流言却不曾被省部证实,直到昨日她进宫面圣才知道这个消息。按照女皇对九皇子的态度,她以为燕归晚的功绩和徐墨卿的私自离京会功过相抵,可是她居然算错了……
女皇还是给了燕家殊荣,她对这个从小就厌烦的皇子仿佛也没有那么糟糕,她隐约感知出一丝危机,但这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今晨本不需要她亲自来燕家宣旨,但这个机会她不能错过,她便让唐亦庄留在省部自己亲自登了门。
此刻刘轩德已念完诏书,以徐墨卿和燕归晚为首的燕家人齐齐的跪在她的面前。她看得出燕归晚身子很虚弱,似乎伤势还未好转。其他人的面容也很沉重,燕归晚已经正是成为女公爷了,他们府上怎么没有露出大喜之表?而跪在她面前的这些人里面,没有她的练儿!也没有那个……温长溯。
刘轩德擎着诏书,微笑道:“燕女公,请接旨吧!”
“臣,领旨谢恩。”
燕归晚在九灵和九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接过刘轩德手中的诏书。许是她早几日就知道的原因,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激动的样子。在梦里她数不清梦见过多少回这个场景,但今日实现之时却异常的平静。
公事办完了,燕乐施忙请刘轩德在中堂里上座,又请徐墨卿同刘轩德一并坐在主位上。刘轩德先是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更笑谈这燕公府又要重新翻修,临街正门上的面额也要重新打造……
少倾,刘轩德把省部的随从都先打发回去。她见燕乐施等是铁了心不打算提起刘练,只好自己开口质问道:练儿呢?这孩子怎不出来见我?昨儿上元节也没说回家瞧瞧我们。”
原本就空荡的中堂里变得更加寂静,燕归晚因着身上不适,头一直晕晕沉沉的,但听刘轩德这么一说,她瞬间打起精神来。在场的人都明白,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