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情况就叫。”
“奴婢明白的!”王献之一步三回头地还是出了产房,阿渡忽然又唤了一句,“还有,姑爷,您身上都是血迹,去换件衣服再回来吧!”
王献之这才发觉,方才抱着郗道茂进来,身上却是沾了不少的血迹,只是他也顾不得了,“罢了,这些都不要紧。”
他只在外头踱步,郗道茂此时被灌了点药下去,清醒了几分,阵痛退去之后,她才缓了几分力气,产婆去让人煮些东西来,好给郗道茂补充体力。
王献之听见爱妻的声音,心里的不安才放下了两分。
“七郎,你去吧!重孝在身,不好见血的,快去吧!”
产婆也劝道,“公子快去吧!这生产前的阵痛总还有那么一些时候,这还没开始呢!”
王献之身为男子自然是不懂这些东西的,只是产婆也劝,郗道茂也劝,便吩咐了执臻在这里看着,自己去去就来。
都说女人生产就跟到鬼门关走了一趟一般,郗道茂更是如此,她身子不好,又是难产。
王献之看着一盆又一盆的水端进去,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出来,他的心就跟揪了起来似的,怎么都是难受。里头凄厉却又微弱的叫喊声时不时地传出来。王献之素来都是从容的,但这一刻他才明白,之所以能够从容不迫,是因为不懂得害怕。为什么不曾懂得害怕,是因为从前的他还没有遇见情这个字。人有情,才会害怕,才会恐惧,郗道茂就是他所有的害怕和恐惧。
妻子如果难产,丈夫通常都要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王献之攥紧了拳头,产婆在一旁忍不住催促道,“公子啊,不能再拖了,若是再不决定只怕大人和孩子都会活不了啊!”
郗道茂已经是第四次昏厥过去了,生产的时候这就是大忌,因为产妇若是使不上力气的话,孩子就会在肚子待得更久,那么窒息的可能性就会越高。
王献之背过身去,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要,要,要大人!”
老天就是这么残酷,它总要让你在岔路口上做着无论如何都是错的抉择。无论你最后选择了什么,它都是你生命中一道刻骨铭深的伤疤,而且,永远都不可能愈合。
“不可以,不可以!七郎,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孩子,我的孩子!七郎,那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不要,孩子,孩子!”郗道茂微弱的哭声狠狠地砸在王献之的心里。
阿渡跪在郗道茂的窗前也只是哭,“夫人,姑爷也是不得已的。你若是要孩子,那就坚强一点,把孩子生下来。夫人,用力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渡的话,在第二日的黎明破晓之前,一声啼哭划破了王府的夜空。王献之狠狠的一拳砸在门上,手上便是鲜血淋漓。
王献之抱着孩子坐在郗道茂的床头,见郗道茂已经微微张开了眼睛,连忙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茂儿,茂儿,醒了醒了?”
郗道茂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血色,生产的时候已经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气。
“孩子,孩子呢?我的孩,孩子呢?”
王献之连忙把孩子报给她看,“别着急,孩子在呢!孩子好好的,在睡!茂儿,你给我们王家添了个女儿,长得很是像你。”
郗道茂疼得连身子转动一下都难,王献之将孩子抱到她的眼前给她看,“你看,孩子睡着呢!”
郗道茂无力地点点头,那是她拼尽了全力生下来的女儿,虽然皱皱得缩在一起,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王献之见她落泪,便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哭了,月子里哭对身子不好。对了,你饿了吧!”转头吩咐道,“阿渡,把膳食都端进来吧!夫人已经醒了。”
膳食上的很快,都是滋补的药膳,阿渡端上前去,王献之顺手就接了过来,孩子让乳娘抱去睡,“我来吧!”
阿渡则将郗道茂扶起来半靠着,不知道是不是睡醒了的缘故,孩子被抱出去了之后便哭了,虽然声音不响,但郗道茂还是听见了,“孩子哭了,把孩子抱进来让我看看吧!”
阿渡身子便微微一颤,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王献之吩咐执臻去看看,回过头来安抚郗道茂,“你被担心,乳母都会看好的,孩子抱过来你也不能好好休养,何况你现在也腾不出力气来照顾她,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们的润儿的。”
“润儿?”郗道茂不解,“是咱们孩子的名字吗?”
“是啊。”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我想了许久,觉得这个名字是最好的。”王献之问郗道茂,“如何,你可还喜欢吗?”
郗道茂笑着点点头,“玉润,好,都好,只要是咱们的孩子,叫什么都好。”
郗道茂是累极了,用完了膳食,又喝了药之后,面上就已经露出疲色来,王献之也不勉强她,扶她睡下了。
王献之一直等到郗道茂睡着了之后,才走了出来,王献之吩咐阿渡道,“阿渡,我知道你心里也辛苦,但是不要在夫人面前露了半点的脸色。”
“可是,可是夫人她,大姑娘她……姑爷,咱们瞒得了多久呢?夫人迟早是会知道的。我真怕,怕夫人会接受不了。”
王献之轻轻叹气,他又何尝想要如此呢?
“阿渡,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茂儿的身子不好,已经经不起这些了,等她身子好了,再说吧!你在夫人身边伺候,多留意一下,别叫下面的人露了端倪叫她心里猜疑。至于润儿,润儿她,我只能交给大夫!如果上天注定我王献之命中无子,那也是天命不可违吧!但茂儿,我不能。”
王献之走出去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执臻连忙扶住,“大人,你还好吗?”
王献之摇摇头,“扶我回去吧!”
玉润在母腹中便是弱症了,当初郗道茂为了郗昙伤心见红,到底是折损了身子,加上早产了一个月,又是胎位不正,生下来便是体弱,哭声都比寻常的孩子要低弱一些。大夫说是活不过周岁的。
而且,这一胎,郗道茂也是损伤了躯体,只怕往后是都不大能生了。
当然这些话,王府里的人都没敢告诉郗道茂。郗道茂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之后,才勉强能够下床行走。她手里接过玉润,“真是个贪睡的。”郗道茂笑了起来,轻轻在玉润的鼻子上点了一下,“每次见她,睡觉的次数比醒着的次数要多得多了。”
阿渡也在一边笑道,“夫人,刚出生的孩子多半都是贪睡的,听那些年长一些的老人儿们说,孩子们小时候睡得多,睡得足,就会长得快往后也会聪明些。”郗道茂使不上太多力气,阿渡连忙接了过来,“其实大姑娘这样安静,也知道不吵着夫人,可见是个孝顺的。”
郗道茂微微一笑,不管如何,身为母亲听见旁人夸自己的孩子,终究还是高兴的,“既然润儿还在睡,就叫乳母多看着一些吧!只是我总觉得润儿好像是不是太轻了一些,总觉得是不是吃得不好的缘故?”
阿渡愣了一下,旋即换上了一张笑脸面对着“夫人,孩子总是一天天长的,哪能一下子就长成了的。夫人****见着大姑娘,也心急了一点儿!”
“也是!”郗道茂笑了起来,那点担心也很快就烟消云散,“到底是我太心急了一下,每日见到润儿,恨不得一眼便看见她长大了才好。”
阿渡挥挥手,自然就有乳母来抱,郗道茂就着阿渡的手睡下,“每日这样躺着休养,却养得身子越发懒了。”
阿渡掖好被子,“若是能养得夫人的身子好起来,睡得再多也不怎么样。夫人安心吧!”
王献之一夜辗转反侧,不知为何总是觉得梦里睡得也不安稳,总是梦见血色,梦见血色,是为大不详。王献之是从梦里惊醒了过来,便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公子公子,不好了,大姑娘她……”
王献之将被子一掀,“好好说话,不许吓着人。”
“大姑娘她不好了,公子快去看看吧!”
王献之立刻赶去,只是站在了门口去迟迟不敢踏步进去。
郗道茂瘫坐在地上,抱着已经冰冷的孩子,眼神里竟然是空的。他试想过很多种情况,他也知道终究是纸瞒不住火的,可是他此时宁可看见郗道茂哭,或者是抱怨,或者是责怪,无论怎么样都好,可是她选择了沉默。他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
她却好像是没有看见他似的,浓黑的眸子里面只剩下了她的女儿,已经夭折在她手里的女儿。
王献之将她抱在怀里,那是她的女儿,同样也是他的,他如何能够不心痛呢?
“茂儿,别这样,以后,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可是郗道茂摇摇头,“不会了,不会再有了。”她轻轻抬起头来,一只手搂住王献之的脖子,两个人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一起,“七郎,我只剩下你一个了。”
虽然夭折的孩子是不允许入宗谱,也不准办丧仪的,但是王献之还是力排众议将王玉润的名字记入了宗谱,也办了一个简单的丧仪。只是丧仪之后,郗道茂便病了。
这一病也就捱到了隆和二年的正月里。王献之借着父亲的丧仪一直远离朝政之事,便是桓温企图迁都洛阳的时候,他都闭门谢客,拒绝了所有人的来访和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