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酿小圆子吃完,谈话也结束。
从情绪中脱离出来,卫舒夷开始反省自己的表现。
重见故人的堂皇致使她全程被廖申宁牵着走,提及有关顾冕的话题时,更是怂出了新高度。
她花了三年做准备,自认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这种情况当然不是她想要的。
走出店门,夜风撩动衣摆,两人在路边稍站一会,被寒意包围着,双双沉默下来。
卫舒夷忍不住扭头。
廖申宁脸上漾着笑,轻轻浅浅,似有若无。他挑衅又似挑逗地迎上她的目光,“看这么认真,我好看吗?”
卫舒夷绷着一张脸,“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厌。”
似乎这样就能扳回一城,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无所谓地挑眉,那笑意一直到她乘车离开还犹存一二。
突然飘起了雨,伴随着手机震动的声音。
看清来电人的名字,他脸上那些笑意,一点一点,极有层次感地消散干净。
十几秒时间的无作为,在对方的耐心磨灭之前,他按下接听,一声‘喂’拖着长长的尾音,腔调搔得人耳痒。
“吃饭?没有啊,怎么,你下班了?”
他沿着人行道,懒散地朝着一个方向走,语气温柔到让人不自禁产生一种错觉——他会无止尽地包容电话另一端的人。
“遇到麻烦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好……我明天在公司等你……”
程度控制地刚刚好,暧昧气息贯穿了整个对话,聊着聊着,街已经走过了一半。
他突然煞有介事道:“对了……外面在下雨,你回家的时候记得和同事借把伞。”
那一头透过手机传到耳中的声音带着丝丝压抑的喜意。
廖申宁听着,勾起唇角,见好就收,“那就这样,我挂啦,你早点回家。”
通话结束,情绪就像水龙头,阀门一拧,瞬间收地干干净净。
手机回到口袋,他也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长腿一迈,他的步子便是别人的两倍远,离他停车的地方尚有些距离,他一边走,时不时低头看看地面,饶有兴趣地玩着躲避凹处积水的游戏。
长长的睫毛随眼睑一起下瞥,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盛着笑,映着车灯和路灯的光芒,像是有星点落在其中。
除此之外,剩下的,却是清晰分明的嘲意。
*
那套两层的大房子,既是工作室,也是卫舒夷的家。
踏进自己的所属领域,门一关,面对廖申宁时那种绷紧弦的感觉,立刻淡化不少。
环顾一圈,一楼没有人影,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傅容引大概出门还未回来。
把包往沙发上一甩,卫舒夷随之坐下,不一会儿便懒懒地斜靠下去。
突然有道男声响起:“卫小……”
话音打了个转,“……舒夷。”
这种半道改口的叫法除了傅容引没有别人,她从沙发上坐起,一抬头,就见他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的?
皱眉在心里腹诽一声,卫舒夷开始打量起他来。
手里拿着锅铲,身前系着围裙,毛衣是浅灰色的,宽松的裤子应该不止一层,看起来很保暖。
额前的头发有些长,被他用刘海贴撩起贴在头上,那双大而亮的眼睛毫无遮挡地露了出来。
模样很居家,但也不失帅气。
“你在家?”挑了挑眉,她的语气略微惊讶。
“我下午去买了些东西就回来了。”傅容引握着锅铲,笑了笑,“你吃饭了吗?我买了菜,刚煮好……”
会做菜?
这倒是没料到。
她从来不下厨,两层的厨房都一样空,要做饭的话,他应该还买了不少厨具。
想说不用了,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停住。
原本没有察觉,在他说煮了饭菜之后,莫名就觉得有股香味在往她鼻子里钻。
和外面的速食或是高级餐厅里的大餐不同,这是一种……家的味道。
“……好。”
不知怎么就应了。
卫舒夷站起来,走向楼梯,走向他。
或许是他的厨艺太好,还没吃上,那味道就让人忍不住期待,“刚好有点饿,尝尝你的手艺。”
傅容引因她的点头欣喜起来,“我……我的手艺不算太好,不过今天炒的都是我的拿手菜,你可以放心吃!我煮了杭椒牛柳和麻婆豆腐,还有红烧排骨……”
她不语,一边上楼一边听他细细说着。
室内弥漫着久违的烟火气息。
对她来说,很稀奇,也很喜欢。
那被压平的嘴角,竟觉得有些松泛起来。
*
从下午一直工作到天黑,算上整理妆发和用在路上的时间,顾冕连吃饭都是从百忙中抽出的空。
最后一个行程是el十二月刊封面大片的拍摄。
时尚圈向来有“金九银十”的说法,九月十月的重要性向来和其他不同。而十二月,虽然不及九、十,但作为一年的收尾,分量同样不轻。
以elle在杂志里的地位和顾冕如今的咖位来说,这次合作对双方都是一种肯定。
林江把人送进化妆室后,就开始忙进忙出,各处沟通都得费心,毕竟工作上的事不容他出半点差错。
然而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偌大一个杂志社,在国内数一数二,工作人员放到其它公司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能人,今天却频频掉链子。
棚里的照明设施坏了打不开,火急火燎去取备用的。妆化到一半,化妆师被通知妆面和主题不对,必须得卸掉重来。
待看到准备好的衣服时,顾冕的脸色难看地就像结了霜。
“换掉。”
拎着衣架站在他旁边的服装助理傻眼,“啊?”了一声,不知所措。
眼皮一盖一掀,眼底滑过一丝倦意,他淡淡道:“我身上有今年arani秋冬季成衣的中华区代言,你手里的这套衣服我不能穿。”
不去管那人反应过来没有,他转向身侧另一边,“叫林江过来。”
安静立在旁边的助理陶小晴应了一声,拽着那位服装助理的胳膊,将她一起拉了出去。
林江很快赶来,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才哄好他,拍摄过程一直站在布景外围,全程盯着,生怕出什么问题。
顾冕最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换作平时,这些小事眨眨眼就过去了,现在却必须小心应付。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林江和工作人员一起拍掌笑称‘辛苦了’,顾冕走出来,路过他时拧眉吩咐,“今晚王庆安排的那个饭局帮我推了。”
没说理由,林江看得出他很累。
不只是工作累,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压在他心上,比繁忙的行程更让他觉得沉重。
招呼收拾东西的陶小晴跟上,几人搭电梯到负一层停车场。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还没问要吃点什么,顾冕就闭着眼先开口:“什么都不想吃,直接回去。”
林江不敢劝,幽幽地‘哎’了一声算应过,给他盖了张薄毯,一路无声,送到他家门口,忍不住叮嘱:“冰箱里有速食,睡之前千万记得吃点,不麻烦只要微波炉转一下就好,你一天没吃……”
“砰——”
话没说完,门在面前关上,后头的话卡在喉咙里,林江只好慢慢往回咽。
那口怅然的气还没叹出,门又唰地一下突然打开。
“拿着。”
一把伞丢进了他怀里。
“呃……”
来不及说话,又是砰地一声。
这回彻底没了动静。
背后的雨幕如玉珠落盘,漆沥沥地下个不停,保姆车还在不远处等着。
他的公寓在一片高级小区里,有车的户主必须去物业登记才能分配到车位,和车辆进出小区大门的凭证。
他没有买车,自然也没有登记,保姆车只能送他到大门外。
顾冕陪他回去过一次,也是雨天,他在雨幕下狂奔,回公寓里取东西,那时顾冕就坐在车上。
这个季节寒气重,衣服湿了,整个人都难受,林江是最怕这种天气的。
然而今天这雨,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抱着伞,回程路上,林江周身一直飘着一股荡漾的气息,开到一半时陶小晴忍不住问:“小江哥你遇上什么喜事了,笑地这么开心……?”
“你不懂。”他摇头,语气老成,唇角的笑意却遮不住,“我当然是遇上开心的事才这……停车——!”
他突然瞪大的双眼和陡然一变的语气,让陶小晴和司机都吓了一跳。
这个路段不能停,司机一直开到路口,正好遇上红绿灯,这才把车停靠在路边。
司机不明所以,“江…江哥?”
陶小晴学着林江的样子,从左侧窗户往后头看,“怎么了…?小江哥你瞧见什么了?”
“你有没有看见……”
他回过头,表情复杂,三分惊讶,三分担忧,三分不确定,还有一分不知所措。
陶小晴却一脸茫然,他的倾诉欲在瞬间熄灭,话说了一半又咽回肚里。
最后只化为一句:“……没什么,我眼花认错人了。”
后头一路坐立难安,林江掏出手机,点开顾冕的号码,一条几个字的信息,编辑完删除,删除又重新编辑,来来回回磨蹭了好几分钟。
——‘我好像看到她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犹豫了几十秒。
最后还是没有发给顾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