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知道乾元帝虽是永兴帝嫡子,可登上皇位也是颇为惊险。若不是当年他叫人行刺险些丢了性命,虽种种证据都叫人湮没了,可余下的零星线索全指向了现在的齐王从前的皇次子,只怕永兴帝已将万贵妃扶正为后。若永兴帝真扶正万贵妃了,到时乾元帝虽是原配嫡子,可齐王也一般成了嫡子,更年长与乾元帝,又有母亲在世,胜面自是比乾元帝更大些。
便是最终乾元帝叫立为太子,永兴帝一般对齐王十分爱重,宽待齐王,严苛乾元帝,只说他任性妄为,直叫乾元帝太子位也坐得不安,日日小心,时时谨慎,如履薄冰一般。是以乾元帝对永兴帝颇有心结,一登基便手创了神武营,专司拱卫京畿与皇室,却将永兴帝羽林军闲置了下来。
当年的情景与如今也仿佛,只差在乾元帝尚无嫡子。可养在昭贤妃身边的,与嫡子又有什么差别?景和对着帐殿出了回神,正要转身,眼角一撇,却见道人影从那些军士身后缓步踱开,虽是背影,可看那红袍黑甲也知道,那是神武将军赵腾。赵腾领神武营,是以景和看着他倒也不在心上,只转身回到帐中。
这时景和也想明白了,今日这事原是他操之过急,只想着取悦父皇,却忘了景宁不是昭贤妃亲子,若是昭贤妃亲子,以她的性子更不能叫人踩着上位的,自要出手反击。她日日在父皇身侧,说个什么还不容易吗?以昭贤妃的巧言善辩,若夸张起来,当真是入骨三分。
如今且不说景宁留不得,就是昭贤妃,也要叫她吃个教训才好。想来,她这么聪明,吃着苦头也就该明白如何做才是好的。
景和一壁想着一壁将手伸在烛焰上,赤红带金的火焰舔过他素白的手指。蔡顺看着景和去摸烛火,忙赶上了拦:“殿下,仔细伤着。”景和将手缩回来,他是手指修长洁白,指肚才叫火焰烘过,略略红烫,却是不痛,只是有些灼热,仿佛是他方才的心情。景和慢慢地将手握紧,与蔡顺道:“磨墨。”
又说因玉娘晕了一场,西山大营虽也有御医伺候,大营中也备有各色草药,到底比不得未央宫中色色齐全,乾元帝对玉娘的心思怎可说无微不至,自不能放心,便想要早些回未央宫,左右留在西山也不过再见几个将领。只玉娘道是:“蒙圣上厚爱,许妾出来散心,已叫圣上费心了,再为着妾早回去,耽误了圣上国事,妾如何安心。”乾元帝看着玉娘脸上日渐苍白,连樱唇也失了红润,十分心疼,道是:“能有什么要事?叫他们随着我们一块儿回去也罢了。”。还是玉娘苦劝了回,到得最后各自退了一步,乾元帝依旧留在西山大营,由昌盛、赵腾护送玉娘回宫。
乾元帝因怕玉娘独自回去叫人以为她失宠,趁着他看轻难为她,便令景和、景明、景宁并景琰几个皇子皇女随玉娘一块儿回宫,如此便没人能拿着玉娘提前回宫做文章。二来,景和这些日子在西山的作为,也叫乾元帝多少有了些戒心,不想叫景和得了军中势力的拥护。
却讲高贵妃一面儿递消息与合欢殿,自己却也不肯就这样便宜了陈淑妃去,便常来承明殿闲坐,凭陈淑妃明说暗示,一概只做听不懂,一日十二个时辰,除着睡觉,总有三四个时辰是赖在承明殿的,有时连着午膳晚膳也在承明殿用了,还一副儿亲热的模样道:“我们俩也都是圣上东宫的老人了。如今我的三皇子,你的二皇子都不在,倒不如我们俩个老姐妹做个伴儿,说说话。”
高贵妃这样坐着,便是陈淑妃处理宫务也不走,反与陈淑妃道:“你忙你的,不用理我,左右我回去一个人也寂寞。等你忙完了我们好说说话。”
陈淑妃惯常用的是精致手段,每走一步,总是再三谋划演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忽然遇着高贵妃这等几近无赖的手段,偏又要维持个宽柔忍让的风范,不能为着高贵妃这个庸俗的妇人坏了自家辛苦十数年的名头,一时间竟是束手无策。便是她耐心再好,也免不了带出些痕迹来。
而自从高贵妃知道她落在这个境地大半儿拜陈淑妃所赐,看着陈淑妃自然也是切齿,只恨一时拿陈淑妃无法,如今看着陈淑妃勉强忍耐的模样,高贵妃就有些喜欢,愈发地跑得勤快,若是陈淑妃不理她,她还要哀叹一两声,直将陈淑妃搅得心烦意乱。
而乾元帝担忧玉娘体弱,怕陈淑妃趁着她一会去便将宫务缴回,倒是辜负了他令她先回去调理的信,是以一道旨意从西山大营出来送到了承明殿,只叫陈淑妃在玉娘回宫后,依旧代掌宫务,等着玉娘休养好了,再将宫务缴回。
陈淑妃看着这旨意,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高贵妃再过来便与她笑道:“好叫贵妃姐姐喜欢,三皇子就要回来了。”陈淑妃因厌烦了高贵妃日日过来坐着,只不讲景明是与昭贤妃、景和等一块儿回来的,果然高贵妃听着这话,脸上的笑便淡了些,片刻才故意道:“也该回来了,他到底年纪小,比不得二皇子。”看着陈淑妃脸上淡淡的笑容刺眼,拂袖而去,陈淑妃这才觉着心上松快了些。
三日后玉娘回宫,高贵妃、陈淑妃等妃嫔在合欢殿前接了,倒似分别了许久一般,拉了手儿各叙寒温,携手进了合欢殿,分宾主坐了。
陈淑妃先笑道:“想是年纪大了日日叫那些琐事缠着,精神日短。贤妃回来,我原以为松了口气,不想圣上怕贤妃辛苦,只令我继续代掌,我也只得勉为其难,只有些事儿还是要与贤妃商议,贤妃可不能推脱了。”
高贵妃听着这番话,一口酸气冲上来,将陈淑妃斜了眼,也微微笑道:“淑妃妹妹这就太谦了,论着品性能为,宫里这些老人儿哪个及得上淑妃呢,便是我也甘拜下风的。贤妃妹妹能多大,又怎么比得上你呢?”又转头对玉娘笑道:“不耽误妹妹休息了,想来三殿下也该过去寻我了。”
说了转身便走。高贵妃这一走,陈淑妃也不好再留,只与玉娘约定了明日再过来,也回承明殿去了。这俩一走,余下的妃嫔们自不好再留,各自散去。
珊瑚等簇拥着玉娘入内殿沐浴更衣,合欢殿诸人这才在金盛与珊瑚的带领下过来与玉娘叩首,又将玉娘不在宫中的事与玉娘回了。
合欢殿总是金盛与珊瑚两个管束得力,除着辛夷与蘅芜听着的那番话,旁的竟可说是平安无事。而未央宫中,也好说平安,只有高贵妃几乎日日往承明殿去,搅得陈淑妃束手无策,又不好破脸,竟是生生受了一口气去。
玉娘听说便又笑道:“高氏原也有些聪明的,即会殷勤小意,也舍得下脸面,与陈淑妃那样的性情,倒是正好对上。”金盛笑道:“娘娘说得是,奴婢这些日子一直使人留意着昭阳殿,徐氏前几日过来时,奴婢看着袖子里仿佛有东西。”
玉娘原是有些倦,将手撑着头听着,待得听着这句便来了精神,将头抬了起来,与金盛对看了眼,金盛缓缓点了点头,玉娘便向左右看了眼。如今的合欢殿早叫金盛梳理得铁桶一般,能进合欢殿内殿服侍的,都是灵醒的,看着玉娘这个眼色,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看着人都尽了,金盛方道:“徐氏将东西交在了高贵妃手上,并没探听出是什么。”玉娘点头道:“我如今也回来了,圣上又恰好不在,想来她们多半儿会趁机下手。”
原是玉娘看着景和在西山大营谋划,又几次三番拿她做筏子,虽叫她在乾元帝跟前使了心机,叫乾元帝暂时不喜景和,却难保再叫景和哄回去。是以玉娘假托身上不好,故意弄得个憔悴的模样,好哄乾元帝心疼她。
也是玉娘深知乾元帝为人,若是关切起一个人来,那是处处为她考虑周到,为着不叫人以为她失宠,多半儿会叫几个皇子随同她回来。便是乾元帝自家不提,玉娘也只消说景宁景琰离不得她,要带景琰景宁一块儿走。景宁景琰都走了,景和景明两个还能留着不成,自然只好一块儿走。不想乾元帝倒是十分配合,不待玉娘扯着景宁景琰说话,自家先提着叫景和景明随着玉娘一块儿走。玉娘正中下怀,却还故意做个推辞的样儿来推辞了会,这才带了景和等人回宫,不想才到宫中,就听着金盛说了这个。
玉娘听了也就笑道:“不知我们二皇子可知道不知道呢?”金盛听着这句弯腰道:“二殿下这个时候许也知道了,奴婢只怕二皇子不肯动哩。”玉娘轻声道:“若是从前,他许还耐得住,可这回,多半儿坐不住。”
玉娘话音才落,就听着外头景宁的声音传来:“母妃,母妃,妹妹醒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