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摸着景晟后背与梁氏笑道:“你快起罢,这孩子臊了。”梁氏这才立起身来,又与玉娘奉承道:“妾在宫外久闻殿下聪慧异常,如今见着,倒是更胜传言。”玉娘笑道:“不过是爱学着大人说话罢了。”梁氏忙道:“那也要学得会呢。”玉娘方低了头与景晟道:“元哥儿,你舅母起来了。”
匐在玉娘裙间的景晟偷出一只眼来,瞧着梁氏果然站在地上,转了乌溜溜的眼睛想了想,这才离开玉娘裙间,虽小脸上依旧带着红晕,偏又努力地把小脸板得一本正经的与梁氏道:“舅母与母后说话。”言毕,又同来时一般迈着缓步踱了出去,直瞧得梁氏目瞪口呆。
看着景晟出去,玉娘方与梁氏道:“事我已尽知,二哥哥从来爱护姊妹兄弟,倒是一如既往。”言语中有夸奖谢怀德之意,却对谢显荣未加一字。梁氏也算是玲珑心肠,听着玉娘这话,顿时明白,也就笑道:“外子也就这些长处了。”
梁氏虽有进宫告状之嫌,可谢显荣是什么人,玉娘还能不知道?从前她是养在甘露庵的庶妹时,谢显荣多嫌着她出身不堪,挑剔她举止,连眼角也少分过来,只恐她连累着谢家风气。可待得谢逢春要将她认在马氏名下,好送进宫来,这位知悉刑律的谢秀才倒不怕违了法纪。是以如今英娘在夫家吃亏,他唯恐叫人说他依仗势派,连累着他承恩公世子名头,倒是一些儿不奇怪。想来也实在是谢显荣与叫谢怀德冷了心,谢怀德才会首肯梁氏来告这个状。
谢显荣与谢怀德弟兄俩,若是同心,互相串联,玉娘虽有智谋,奈何身在宫中,能亲控的事到底少些。如今看着他们暗地离心,自然不想叫对方独占了鳌头去,反倒更会殷勤。
是以玉娘一笑道:“有这长处就很好,二嫂日后得着大姐姐消息记得来告诉我。”梁氏闻言起身答应,又屈身告退,玉娘只是点了点头。
不想待得梁氏到家,玉娘那头的赏赐就追了过来,不过是一匹凌光缎,一对儿蜂蝶戏花金镶珠簪,都是十分平常的物件儿,承恩公府中胜过这两样的也有许多,可到底整个承恩公府唯有梁氏独有,可见玉娘对梁氏另眼相看,冯氏还罢了,马氏自以为是玉娘母亲。难免自觉脸上无光。可要怪玉娘,马氏哪有这样的胆;要怪梁氏?偏这事是玉娘做了来的,怪着梁氏岂不是说玉娘不公,只得哑忍。
又说冯氏在谢显荣归家时,把梁氏进了宫,回头玉娘就赏出东西来的事告诉了谢显荣知道,又道:“若是贵重些儿的,妾倒也不计较。妾这些年来得着殿下多少好东西。偏是这样的家常物件儿,倒是叫妾不能安心。”玉娘虽是谢家方女儿,可如今已有君臣之分,是以赏赐越厚越是寻常,偏是这样平凡的物件,反见亲厚,于此可见在玉娘心上,亲近谢怀德夫妇远胜与他们夫妇。
谢显荣也是聪明人,并不用冯氏点破就明白了,皱着眉头思忖了会,又问冯氏道:“弟妹近日待着你可有异常?”冯氏细想了会,慢慢地摇了摇头。
谢显荣虽觉着玉娘偏向谢怀德,到底知道谢怀德不是个重利之人,倒是不曾防备着谢怀德会在玉娘面前告他一状。若是冯氏因此与梁氏生份计较,只怕反惹得谢怀德不喜欢,倒是不好。因此劝冯氏道:“殿下在家时原就与二弟走得近些,赏些东西与他妻子也不出奇,不用计较这些。你只管把殿下奉承好了就是。”冯氏听说只能答应。
自此以后,玉娘虽待冯氏还同从前一般,却是常召了梁氏进宫说话,亲疏分明。世人多势利,看着谢怀德虽是承恩公次子不能承继爵位,却分明得着皇后喜欢,他日太子即位,额外加恩,赏他舅舅一个爵位也是有的,因此奉承谢怀德的竟不比谢显荣少。
且谢怀德从前放诞潇洒,所学庞杂,正经也正经得,玩耍也精通,倒是与一般勋贵子弟们走动得热闹起来。连着乾元帝也听说了,还与玉娘笑道:“不想你二哥哥倒是个人才,只做个考功司郎中委屈他了。”玉娘正有意捧谢怀德上去,听着乾元帝这话,故意道:“我还以为您看二哥哥常不务正业,要多磨练一回呢。”乾元帝闻言笑道:“你要替你二哥哥辩委屈,直说便是,很不用这样婉转。”玉娘嗔道:“您都听出来了,哪里婉转了。”乾元帝失笑:“好好好,你没婉转,都是我太聪明的缘故,所以才一听就知道。”笑罢了,方与玉娘正色道,“依着我朝规矩,皇子四岁开蒙,五岁进学,元哥儿到底是太子且又聪明,不能当寻常皇子看待。是以我预备着明年就替他择太傅。”
玉娘虽知乾元帝看重景晟,却没想着竟是心急至此,因此道:“便是明年元哥儿也不足三岁呢,能学甚呢?”这话倒也是玉娘的真情实感。景晟一旦拜了太傅,多半就要迁居东宫,母子们这样早分离,情感上只怕就要生疏。若是无有深厚的母子情分,如何使他悖逆父祖故旨?!
玉娘这样当面发急,若是换个旁人在乾元帝眼中就是个不识抬举,只怕立时就要拂袖而去。可乾元帝待玉娘从来不比寻常,倒是他这里更怕玉娘会不喜欢,是以不独不恼,反摆出温柔态度来,拉玉娘在身边坐了,细细与玉娘剖析道是:“景淳儿时也聪明呢,只可惜高氏爱惜太过,以至于日后寻常。难得元哥儿聪明更甚,我如何舍得他重蹈覆辙。只是拜师之后,元哥儿就要挪出椒房殿,你不要舍不得,这都是为着你们母子们好。”玉娘听说,这才道:“圣上这样讲,我若是还不懂事,岂不是辜负了圣上美意。”乾元帝握着玉娘的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元哥儿,你只管放心,虽然他迁到东宫去,每日还是要来与你请安,你自家也可以去瞧他,并不会使你母子生分。”玉娘听说,将头靠在乾元帝道:“有您这话,我还怕什么呢?”
乾元帝见玉娘听了进去,方才放心,又揽了玉娘香肩笑问她:“你就不问问我替元哥儿择的太傅是哪个?”玉娘闻言心上一惊,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朝中大臣,我连着名字也知道得不全呢,能知道什么呢?”乾元帝道:“他倒是赫赫有名,你必定知道,他可是我朝头一个三元及第。”说了便把名字与玉娘讲了。
说来乾元帝为景晟所择的太傅却是工部尚书沈从文。沈从文二十二岁上中了秀才,到得秋闱时便桂榜得中是个解元。次年春闱高中会元,殿试时,一篇文章铁画银钩,锋芒含而不露,又得当时的延平帝钦点状元,正是大殷朝迄今唯一一个三元及第。只是他虽也姓沈,却与沈如兰没有半分亲戚关系。
说来做太子的因是下一任的皇帝,是以要的不是知识功底扎实,却是识人用人,更是临机判断。而沈从文的长处,并不全在才学上,是他见识明白,遇事常有先见之明,判断准确,是以至今历经三朝,岿然不倒,这样的人把来教太子,倒是比大儒更合适些。
阳古城的玉娘自然不知道沈从文的长处,可沈如兰之女阿嫮又怎么能不知道,当日沈如兰还与阿嫮道:“此人有大才。”是以听着乾元帝提着他名字,大为讶异,这为君的要知人善任是不假,可通常这点子都要年纪略大些,再跟在父皇身边视政,慢慢地耳濡目染,由皇帝亲自教来,少有使太傅教这些的。便是有叫太傅启蒙,元哥儿如今才多大呢?乾元帝就这样性急?还是乾元帝起了疑心,故意用沈从文来试探她们母子?
玉娘心上一时惊疑不定,面上却是丝毫也不敢露出痕迹来,反笑道:“原来是他,若是我知道的不差,他这三元及第如今还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果然是当世大才。”乾元帝笑道“正是他。”说着将玉娘的头按进了怀里,脸上竟是带出一丝忧虑来。
却是乾元帝近年来常犯头疼,从前吃着宁神丸一颗就能止疼,到了今年一粒宁神丸已是压不住了。这时乾元帝已得着元哥儿,原先不过因着他是玉娘所出,乾元帝爱屋及乌,是以看他不同景淳与景宁,可随着元哥儿日渐长大,竟是乾元帝平生仅见的聪明孩子,这时再看元哥儿已是满心期待。
偏乾元帝几番叫御医署的御医会诊,有说是风邪入脑的,有说是操劳过甚的,总没个定论,虽无有性命之忧却是扰人安宁,乾元帝心上不免忧虑,唯恐自家病势日重,等到元哥儿长成时已不能亲自教导他,是以才早早地要为元哥儿开蒙,又把长与观察判断的沈从文定做太子太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