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经历虽然短暂,从进入到离开,前后加起来也就大半天的时间,但是期间的混乱和波折,是温乐阳活了二十多年都前所未遇。
与旱魃激战、乐羊温插手、五福高手与秦锥接踵而至、旱魃化作尸身白毛煞淹没城隍庙、天书真人率领昆仑弟子出现、一直到最后美女锥子放走旱魃、天书重伤、魆鬼肆虐、温乐阳因为鬼术反射增强毒力,一次次的转折让人目不暇接,都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内。
温乐阳有太多问题憋在心口里,现在终于清净下来了,赶忙拣出最关键的‘柳相是否复生’,讯问天书真人。
天书真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两千年前,猫妖与裹环两个旷世大妖在黑白岛打碎一根天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温乐阳点点头。
天书突然恨恨的岔开了话题:“猫是灵秀之物,怎会不知柳相重活的后果?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破天锥!你家的祖先可曾和你说起过?这件事在我心底盘旋了两千年,问不明白我总不能安心!”
温乐阳斯斯艾艾的笑了,言不由衷的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好心,总觉得如果告诉天书真相的话,不太利于天书的伤势愈合。
天书哼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开始给温乐阳解释:“柳相是与天地共生的洪荒怪物,除非天地合拢归于混沌,否则不死不灭,这个怪物有九头九魂,每一颗脑袋里,都藏着一份魂魄。两千年前一根天锥被打碎,柳相的真身虽然暂时还无法挣脱另外八根天锥,但是被打碎的天锥下,镇压的那份魂魄却趁机逃了出去。”
温乐阳这才明白,天书真人先前和旱魃五哥说的柳相,不是大个的九头妖怪,而是妖怪的九个魂魄之一。既然九头怪物没脱困,天谴自然也不会落在苌狸师父的脑袋上,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小掌门刘正心疼师父,不想让天书说太多的话,接过了话题继续往下说:“逃走的是柳相的九魂之一,好在魂魄逃离身体会虚弱无力不足为患,但是如果让它成势,人间肯定会生灵涂炭,造成的祸害,恐怕比着九头怪物整个从黑白岛逃出来,也小不了多少。”
天书一共师兄弟三人,分别叫做天书、天画和天歌,其中天歌在两千年前与拓斜和苌狸的大战中伤了元气,就此闭关。天书和天画为了追杀逃逸的柳相九魂之一,不得不重新入世,为了方便行事,所以收了些门人弟子成立昆仑道,直到千多年前,正邪纷争混乱,昆仑道脱颖而出,成为天下五福之一。
温乐阳算了算,大慈悲寺成为五福之一,是因为有老兔妖坐镇,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苌狸在斩雁峰古洞帮它铸下妖基;鸡笼道是因为开山始祖无意中得到了裹环的‘阴错阳差’才得以崛起;昆仑道则是天书真人一手创建,为了寻找柳相逃逸的魂魄。这么一算,现在修真正道的五大门宗里,有三家都和两千年前猫妖苌狸逼拓斜师祖表白心意有关。
刘正继续往下说:“我师父也不容易啊!天大地大,谁知道这个魂魄藏在哪,这一找就是两千年。”
天书真人浩然长叹,说不尽的沧桑……
本来天下妖门被毁,根本没引起天书真人的注意,直到不久之前,天画无意中在长辈留下的典籍中看到,柳相为虐天下的时候,生性最爱杀妖撷元,来滋养自己的魂魄与妖力。这才恍然大悟,两千年里有人不停的杀妖,很可能就是为了滋养柳相的逃匿的元魂。师父和师叔立刻沿着妖门被毁、大妖失踪的这条线索开始追查。
温乐阳一愣,小声问刘正:“你师父还有师父?”
刘正哭笑不得的横了一眼:“废话!”
温乐阳还是不太明白:“天书真人不是一直在黑白岛镇守天锥?”
刘正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黑白岛镇压柳相不知道多少年了,师尊虽然法力精深寿命漫长,但是也肯定活不了那么长。也是一代接一代向下传承的。”
天书真人似笑非笑的看了温乐阳一眼:“我们都是半仙之体,活个三五千年总是没问题的。”
温乐阳更不明白了,嘀咕了一句:“半仙?”心里想的是爹是凡人,娘是仙女?再望向天书真人的目光,开始有些复杂了。
天书哪知道他想到‘天仙配’上去了,淡淡解释了几句:“修天之人,如果悟彻大道,就会天劫飞升不会继续呆在这个人间;如果始终不能悟道,神通有限,活到二三百岁也就到了极限。而黑白岛的传人,因为受天之命镇守柳相,功法精进却不受天劫,所以寿数比着其他修士都长了一些。”
温乐阳以前知道天劫,就是一个人厉害到地球容不下他了,就会被雷劈,然后就什么都剩不下,不知道是被雷公打没了还是飞升了,现在听天书说镇守黑白岛还能免于天劫,觉得很有些匪夷所思,这时候刘正突然背对师父,冲着他挤眉弄眼。
温乐阳满脸的坏笑:“刘正掌门,你这表情什么意思?”刘正哎哟惊呼了半声,天书真人冷冰冰的一哼:“留正,你有弄什么玄虚!”
刘正愁眉苦脸的转向师父,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只是刻意的挤出满脸的笑容,语气里加着格外的小心:“师尊,咱们黑白岛的功法,未必就可以赦免天劫,我自己琢磨着,这种功法应该就是可以延长寿命,但是后期进境不会很快,天劫没来是因为修为还不到。”
温乐阳觉得刘正的想法要靠谱多了,天劫不分长相年龄,管你是谁只要你劲儿够大就开始用雷劈,天书这些人未遭天雷,很可能是修行不够。
天书虽然厉害,但是一来打不过拓斜,二来打不过苌狸和裹环,三来打不过旱魃五哥,要是按照天书的说法,他们黑白岛传人都是天劫以上的实力,那拓斜苌狸旱魃他们,早就该天劫飞升了。
刘正看师父冲他瞪眼,赶紧把现在的话题扯开了,继续说回到寻找柳相就魂之一的事情:“师尊和师叔灵智通天,知道妖元能够滋养柳相的魂魄,立刻想到了两千年间大妖失踪的事情,就沿着这条线开始追查……”刘正刚才得罪了师傅,现在开始奉承。
刘正的师叔,天书的师弟天画真人追寻着线索,一路追查到了上海,却在大半个月之前,突然以黑白岛的神通传讯天书,说是发现了大线索,要天书速来。
天书带着昆仑弟子千里迢迢赶到了上海,但是找到天画的时候,他已经被人重伤,陷入了昏迷,根本说不出发现了什么线索。
天画肯定和敌人大战了一场,这才惊动了五福各派用来监视天下灵元震荡的宝贝,除了已经闭关封山的鸡笼道之外,其他几个门宗都派遣了高手来上海。
温乐阳突然开口插话,小心翼翼的问:“天画真人没说伤他的就是旱魃?”
刘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除了旱魃之外,还有谁能伤我师叔?”
温乐阳摇摇头:“我就是随口一问。那你们到上海的时候,也不知道旱魃藏在城隍庙?”
刘正点点头:“当然不知道,你和敌人动手之后,我们才感觉到城隍庙有人施展神通,跟着大喇叭响了,以你的修为,能让你开枪的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温乐阳总算明白前因后果了,他为了震慑五哥和矮冬瓜乐羊温,朝天开了一枪,刘正知道温乐阳的本事不小,更知道雷心痧威力惊人,明白温乐阳必定遇到了无比棘手的对头,立刻和天书真人引着昆仑弟子赶赴城隍庙。
旱魃五哥现出尸身发动白毛煞,是因为昆仑道士逼近,但是天书一看到旱魃的实力,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肯定旱魃就是仇人了。毕竟天画也是剑仙级别的绝顶高手,能伤他的人放眼天下也没几个。
天画真人为了追查杀妖撷元之人来到上海,结果重伤昏迷,伤他的人顺理成章就应该是杀妖撷元的首领。
不过温乐阳心里琢磨着,重伤天画的,没准还真不是旱魃五哥,虽然旱魃就是杀妖撷元的首脑。
猫妖苌狸在一个多月前和大穿山甲分手,只身留在上海,天画半个月前在上海受伤,苌狸和黑白岛的‘隐世剑仙’真要是碰了面,肯定得打个你死我活。
这种推测只有等找到苌狸或者天画苏醒才能弄明白,温乐阳现在怎么猜也是白费劲,干脆也就不想了,抬头望向了脸色苍白的天书:“天锥……”
刘正有点不忿:“问我!”
温乐阳呵呵笑了:“问谁都一样,锥子不愿回黑白岛,和她放走旱魃有什么关系?”
刘正愕然,琢磨了一下之后讪讪的笑了:“这事儿得问师父。”
天书真人瞪了自己的宝贝徒弟一眼,声音有点无奈:“你误会她的意思了。”
温乐阳一愣,又开始糊涂了,当时锥子放走了旱魃,给天书的解释就是她再也不会重返黑白岛,再做镇妖的天锥。
天书真人的脸上,又现出了当时听到锥子的话后那种深刻的绝望与惊怒:“她说她不再回去,实际上是告诉我,天地正义,不如她逍遥活命来得重要!”
温乐阳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逍遥活命什么时候都比天地正义更重要,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天书真人的表情,稍稍的脸红了一下。
天书真人继续说:“我若抓住旱魃,自然就会找到柳相逃逸的那九魂之一。”
温乐阳赶紧抛开杂念,附和天书的话点了点头。旱魃收集妖元,就是用来滋养柳相逃逸的魂魄的。
“柳相不死不灭,它的九条魂魄藏在九只头颅里,自然也不会被外力所侵,但是这缕元魂逃出来了,重回到天地间的同时,也没了法身护佑,如果被我抓住,总有办法炼化了它!”天书真人的声音,就像一把长满铁锈的刀子在粗砂纸上磨砺,嘶哑中带着几分让人窒息的难受:“而九枚天锥,就是对应柳相的九只孽魂所生,所以才能结成法阵镇住那怪物,如果逃逸的那缕恶魂被我灭掉,凝结在对应天锥上的天命也就消散了,嘿,她…她也会死。”
温乐阳情不自禁的模棱了一下牙齿,难怪锥子放走旱魃,她和柳相逃逸的魂魄根本就是同生共长,又相互对立两条性命。
天书的声音愈发愤怒了:“她本来就是天地正气所化,怎能为了自己独活就放任柳相的孽魂!”
温乐阳和刘正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搭腔,黑白岛的剑仙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说他们是人就是人,说他们是石头、是冰块、是冷血动物也不过分。
过了一会,温乐阳才继续问:“那缕孽魂和锥子要是同时死了,八枚天锥就能重镇另外八颗头颅?”
天书摇摇头:“天锥少一棵,大阵就毁了,可是柳相少了一头,也不过折损九分之一的力量罢了,迟早还是会挣脱其他几根天锥,逃出黑白岛。”
这次温乐阳还没开口,刘正已经忍不住追问了:“那如果…锥子现在回到黑白岛呢,我是说柳相的九魂之一还在外面……”
天书摇了摇头:“如果冰锥现在回黑白岛,大阵重列,可稳稳镇压住柳相真身。它逃逸的那缕魂魄在外面怎么兴风作浪,两下里都是不相干的。”孽魂逃走,实际上就已经和柳相真身分开了,只不过就连天书也不知道,逃走的孽魂如果想家了,还能不能再回到原先那颗脑袋里面去。
温乐阳琢磨了一下,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才望向天书:“那你应该想办法劝让锥子回去重镇黑白岛,让锥妖的阵法重新运行,不是去杀柳相逃走的孽魂。”
天书突然嘶哑的笑了:“我以前又怎么知道,冰锥还能活转回来?在遇到她以前,在我看来反正阵法已毁,柳相挣脱是迟早的事情,我能诛杀掉它的一条孽魂,总也聊胜于无,比什么都不做要强。等到柳相真的脱困那一天,我们黑白岛一脉和它一拼生死,把性命丢给它就是了!”
刘正吓了一跳,瞪着他师父:“当初您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可没提过同归于尽的事儿。”
天书真人斜忒着刘正:“凭你的修为,也配死在黑白岛上?你只是黑白岛的记名弟子,不用跟我送死。不过现在……”天书又把目光投向了温乐阳:“冰锥已经转活,只是不愿再回黑白岛列阵,柳相的那一缕孽魂,找是要更加卖力的找,但是不能轻易的杀掉了。”
刘正立刻奉承着笑了:“师父高明!”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什么,锥子的实力惊人,要想强迫她重回黑白岛难比登天,但是找到柳相的逃魂就等若捏住了锥子的小命,锥子想要活命就只能乖乖的回到黑白岛。
温乐阳却五感杂陈,没说什么,他只是个普通人,在他看来,锥子对天书还是很不错的。
锥子和柳相逃逸的魂魄实际上是一命共生,自然不容别人去杀死或者抓住柳相之魂,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和孽魂汇合一处,旱魃五哥为孽魂收集妖元,自然也会保护孽魂,凭着锥子和旱魃的实力,如果联手,天下还能有几个人伤得了他们。
但是锥子在旱魃伤了天书之后,就下定决心要杀掉旱魃为天书报仇。这等于自毁一条手臂,在销金窝里锥子把温乐阳等人耍得团团转,心思又缜密又泼辣,自然会想到这些,可依旧打定主意去追杀旱魃,就足见锥子对故人的情分了。
天书真人侥幸没死,却又开始算计锥子。
天书当然不是坏人,更不算小人,就凭着刚才他对温乐阳说的那句‘两千年前打碎天锥的又不是你,日后你要助你师祖就尽管出手。’这份气度就足以让人心折了,只不过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悬崖上,只能看到自己已经寸步难行,却想不到别人也即将尸骨无存!
锥子也不是妖女,真的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常常会胡乱出手伤人,在石林里祁连仙宗的侏儒掌门被她打成了血葫芦。而真正对她有威胁的天书、温乐阳却始终安然无恙,锥子似乎根本就从没兴起过要杀掉他们的念头。
温乐阳不愿意再想了,他自己也要想方设法算计锥子,好让她重回黑白岛,否则拓斜师祖两千年的苦心就全都白费了,苌狸的境地更是岌岌可危。
天书真人也闭目修养了一会,才再度望向温乐阳:“你怎么会认识冰锥?”
温乐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在销金窝、特别是石林中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就算天书真人活了几千岁,一辈子的养气凝神,还是听得目瞪口呆,小掌门刘正的眉心却攒成了一个疙瘩:“画城的人复活锥子,为了让她重返黑白岛还搭上了人命,可是乐羊温又和旱魃是一伙的?”刘正今天赶到城隍庙的时候,矮冬瓜乐羊温正和旱魃五哥并肩对付温乐阳等人。
温乐阳也有些气短的摇摇头,这才是他脑海里最大的谜团。
天书却不理会这些,他看事情简单明了,就是去抓柳相孽魂,逼锥子回黑白岛。而是笑着对温乐阳说:“菜坛子…拓斜托人复活天锥,这个人倒也有一份敬畏之心,还在想方设法的赎罪。”
温乐阳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心说师祖不是为了赎罪,他是为了救媳妇……温乐阳摇摇头又岔开了话题:“真人,我还有个事情不明白,这事和黑白岛无关,但是……”
天书真人的回答挺痛快:“问吧,我若知晓答案,自然告诉你。”
温乐阳点点头:“我不明白,那个旱魃实力这么高,为什么开始的时候不肯显出尸身直接杀我?”说着,又把刘正没到城隍庙之前,他和旱魃之间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刘正哈哈一笑,觉得这个问题简单之极:“旱魃是怕显出尸身,把我们引去!”
温乐阳立刻摇头反驳:“旱魃先前又不知道有天书真人这样人间绝顶的前辈剑仙也在上海。”
天书真人被这句恭维话说得浑身舒坦,在沉思了片刻之后,才恍然一笑:“这头鬼物,不简单啊!”
温乐阳关切的追问了句废话:“有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