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易容,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江湖中的易容术士会要求来人闭上双眼,无论是再痒再麻,再疼再苦,都不可睁开眼睛。她们会削去你的毛发,刺破你的皮肤,点掉你的痣,抹掉你的伤疤。她们穿针引线,如同一个裁缝、匠人一般,将你的样貌彻底改变。许多人睁开眼睛,甚至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这当然是最好的,因为这正代表着,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人,能够知道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变成了谁。
除了易容术士本人。
是的。她们独占着这种诱人的,可怕的,却人人向往能力,这能力为他们带来了无尽的财富,地位,和秘密——而秘密,永远是最危险的宝藏。数百年前,在所谓的“江湖”还未完全成形的时候,易容术士便遭到了无休止的,斩草除根般的疯狂追杀:她们知道的太多了,太多人想让她们永远地闭上嘴……
直到现在,很多人误以为易容术士们本身就武艺高强,或是掌握了一些奇异的武功异能,其实并非如此。事实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易容术士家族,早在那黑暗的几十年间,就已经死得干干净净。能将血脉延续至此的,必然都是手上有点真功夫的。但,也有例外:
比如早已不复存在的阔别山庄。
叶止睁开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身为鬼使,曾与许多易容术士合作过,但从未有人,能够做得像师之然这般天衣无缝。他看着铜镜愣了许久,甚至问了一句:
“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当然。”
师之然一边整理手中的工具,一边地淡淡地答道。与其他易容术士不同,她更喜欢使用细腻至极的小刀与一种腐蚀性极强的药水,那药水腐蚀人皮面具与干燥得的毛发,散发出一股刺鼻却又酥麻的味道来,仿佛燃烧的野火。
为了掩饰那股刺耽搁了。你我来了之后,蓝衣铁卫很快锁城,他至今仍在城中。”
“易容术士?靡州城中还有易容术士?”
“当然,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但那江湖艺人的面容,我却已经知道了……”
“你是如何……”叶止大为惊讶。就算师之然能够从其他易容术士手中得到他的消息行踪,但江湖中的易容术士绝不可能出卖金主的长相!这非但关乎信誉,更决定了她们这些易容术士的生死,不可能有人……
“我说知道,就是知道。”师之然一皱眉,显然并不喜欢叶止满满的问题。
“他在哪?”
“城北酒馆,二楼第一个房间。三天来他闭门不出,但似乎有不少的银子。”
“我们见面的那个酒馆?”
“没错。”师之然点头,“他早就知道你在找他了,但他不怕你。甚至……他也许等着你。”
“为什么?”
“有时间问问题,不如赶紧上路。”师之然指着那一件灰色长袍,厉声说道:“穿上!”
叶止还未习惯自己的新容貌,便被师之然一把拽起,套上衣服背上刀,一脚被踹出了房门,胡子一扯,居然好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痛得叶止龇牙咧嘴。而身后的师之然只是一甩黑纱,那容貌便立刻破碎,改变,一转眼之间,此刻站在叶止面前的,彻头彻尾便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那嘴角的黑痣,耷拉下来的肥肉,眉眼间深深的皱纹,甚至是沙漠地带晒出的黝黑皮肤,都与靡州城中随处可见的妇人一模一样。
“愣什么!”师之然呵斥一句,就连声音也变得又尖又老,栩栩如生。叶止嗅了一嗅,她的身上甚至传来一股淡淡的鱼腥味与水臭味,就好像刚刚从城西的集市中走出来一般,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但就是这皱眉只见,他居然同样闻到一股肉与血的味道从自己身上传来,仔细一嗅,竟然还有一股油腥气——叶止一抓自己的胡子,果然这一抓,又是一手厚厚的猪油。
“怎么了叶屠夫。”师之然一歪头,“对你的新身份还算满意吗?”
“这是……”
“我就说一遍,可听好了。你名叫叶立,是城西集市肉铺的屠夫。你给酒家供肉,但昨夜白衣楼一众人入住,酒家一下便缺了酒肉,你便一早从南门出了城,去南面的镇子里带了两头猪回来。”
“你呢?”
“我的戏份,你到时候便知道了。放心,那群蓝衣铁卫眼神虽然不差,但想要识破我的易容术,可还差得很远,只要你演好自己的戏——堂堂鬼使,在江湖上有七八个身份的男人,不需要我教你怎么演戏吧?”
“放心。”牧严压低了声音,一丝黑影暗中压住自己的喉头,那声音,居然真如一个中年屠夫一般,粗狂沙哑,“但是,猪呢?”
“哪那么多问题,快走!”师之然一皱眉,一叉腰,眼睛一蹬,那中年怨妇的形象便呼之欲出,她一把揪住“叶屠夫”的耳朵,在他耳中悄悄笑了一句,而那声音,又变回了少女般的曼妙。
“你啊,可先习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