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渡得到了赵鸿哥的应准,在虎口镇住下了,她的内疾外伤也日渐好转,可以不依靠任何拐杖,自己慢慢的在院子里挪步。
日子过的沉闷而平静,只是过几日卫溪会来询问探望,说到赵将军军务繁忙,崔渡心中总是充满好奇和怅然。自从那日后这位赵将军就再也没接见过她。偶尔,她会期待从侍女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哪怕是安排卫溪带她去赵海天的墓前祭拜,赵鸿歌也没出现。相传赵海天、赵鸿歌兄弟几人情谊深厚,世所罕见,但此番赵鸿歌所为倒让崔渡疑惑不已。
河间崔氏,以文采博学之惊才绝绝立于几大氏族。崔家的男子,无论是狂傲如大房的崔护还是谦和如三房的崔桧,表面上再怎么桀骜不驯,骨子里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名门士子。她从未见过赵鸿歌这样冷硬阳刚的男子,他不是草莽粗鲁的武夫,却又强悍冷冽如刀。他不是俊秀风流的才子,却又有如此耀眼的凤仪气度。
这些都让崔渡充满了好奇,她有些看不懂这位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
说他无情吧,他安排侍女照顾她,无论她有啥要求都有求必应,卫溪也格外照拂,隔几日便来察看一下伤情向他汇报。说他温和吧,他又根本无视她崔氏嫡女的身份,自从上次以后,对于她的求见从来都是一口回绝。
直到有一日,侍女前来通传,称大将军有请。崔渡按下心头的疑惑,抬步便向着将军宅院的大堂行去。
“见过赵将军。”一进入赵鸿歌的宅院大堂,崔渡立时躬身向着赵鸿歌行礼。“免礼!”堂上的赵鸿歌面容沉静,淡淡说道:“崔家四小姐不必行此大礼。”
赵鸿歌不在这事上多做纠缠,当下便道:“请崔四小姐来,是因为刚刚我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还是应该让你知晓。”
“哦,”崔渡闻言连忙躬身道:“还请赵将军言明。”
“朝廷上有人弹劾崔氏运粮期间监守自盗,故意焚烧粮草,朝廷震怒,已经申斥崔氏派人进京述职,同时我们也收到了京城的来函,要求把你移交京城待审,以便查明真相。”
崔渡身子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颤声说道:“赵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如果此时把她交给沈氏,无论最终审理结果如何,她都只有死路一条。她看到了沈氏追杀之人,沈氏势必会杀她灭口;崔氏为避免引火上身,同样会选择牺牲她。
崔渡心里一阵悲凉,崔家的女儿本就是用来牺牲的。再说了,晋北如果不把她交出去,只会给沈氏以借口,杜撰晋北自己或勾结崔氏坚守自盗的说辞。天地之大,竟无我崔渡的容身之处。
崔渡惨笑一下,盯着赵鸿歌问道:“赵将军打算何时将我移交到京城?”
赵鸿歌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放心。晋北从未躲到过一个女人背后。沈氏之威,我晋北何曾惧之。”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冷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何况,我还欠二哥一个人情。”
崔渡只觉得那笑容如旭日初升,温暖美好。她脸上一热,心底某一处似乎也柔软温暖起来。
赵鸿歌顿了一会儿,眸色愈发深沉,缓缓说道:“今日请你前来,还有一事相询。依你之见,崔氏会坐以待毙吗?”
崔渡一惊,从怔神中醒过来,是啊,以大哥崔护的狂傲和二哥崔桧的谋略,面对沈氏的咄咄逼人,绝不会就此咽下,他们会,他们会……
她看着赵鸿歌,心中惊惧不已,她的兄长们,还有眼前这位少年将军,他们不仅仅是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不仅仅是横刀立马的沙场英雄,他们都是这世间翻云覆雨的藩王权臣,只是这世道,终究是不平静了。
翌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虎门镇的官兵们也难得的欢度着一年一度的节日。赵将军也在府邸设宴款待各级将领。
崔渡请卫溪和两位侍女帮忙换回了女装,她梳起了回心髻,插了玉簪,穿上了水红色对襟袄,下面是粉色的襦裙,略点唇妆。她就看到侍女秀儿脸上露出的惊艳的目光。
崔家的女儿,门庭钟毓,向来就是天楚国各大名门子弟求娶的第一人选,她们受过最好的教养,美如夏花,静如秋叶,工诗善画,知书达理。崔渡虽然从小当做男儿养大,却仍然是崔家的女儿,具备崔家女儿最美好的一切。
崔渡袅袅婷婷来到将军府邸里的门廊,正遇上了卫溪。卫溪看着换回女装的崔渡,第一眼看到,眼前一亮,只见一美貌少女,端庄立于门廊之下,唇边带着浅浅微笑,如此光彩照人,风流婉转。卫溪只觉得心神荡漾,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脸上马上就红了。赶紧上前问道:“崔四小姐来了。”
崔渡笑道:“小女有事求见赵将军。”
“崔小姐在暖阁稍等片刻,我去请赵将军。”卫溪忙不迭的进了大堂。
过了一会儿,赵鸿歌大步走了出来,似乎喝了酒,崔渡隐约闻到淡淡的酒意。赵鸿歌态度慵然,面对崔渡的行礼,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眼前丽人,并无停留之意。
崔渡举头望着天空一轮明月,转头望向赵鸿歌,轻启朱唇说道:“将军,我崔渡自小崇敬英雄,如今身世飘零,承蒙将军收留。崔渡见了将军方知世间真英雄,今日花月为媒,崔渡一片真心,不知将军心意如何?”
赵鸿歌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崔四小姐直爽痛快,让人心生佩服。我晋北男儿个个是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好男儿,崔四小姐如不嫌弃,随便哪一个,只要有心意,我都会亲自做媒。只是我赵某早已心有所属……”他叹了一口气,仰望天空,对着皎洁的明月喃喃说道:“无论她心中是否有我的位置,我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崔渡望着夜空中的满月,眼中盈盈有泪,万般羡慕,想象着是怎么样一个女子能走进这位铁血将军的心里,何以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千里之外,故事的女主人公犹不自知,正懒懒散散的斜靠在榻上,长吁短叹:“嬷嬷,不是这个味呀。”原来程玉落在中秋节试着做了前世最喜欢的云腿月饼,反反复复做了好几遍,仍然没有前世的味道。
程玉落看着窗外如洗的月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嬷嬷,我再也回不去了。我以前最爱吃的云腿月饼再也吃不到了。我现在财富自由了,时间也自由了,却还是感觉身不由己啊。唉,我好生惆怅,好生惆怅啊……”
赵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小姐又在胡说了。”
程玉落兀自笑了笑,赵嬷嬷不理解她的意思,她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一世的生活,只是偶然午夜梦回,想起前世的种种遭遭,恍然如梦。
日子过得简单而又满足,有了寂明大师、赵鸿歌和李沐风赠与的铺子、田庄和财物,程玉落已经成为青城府排名靠前的大地主大商人,加之康王府的罩应,生意是蒸蒸日上,这让她既欣慰又惶恐。
前世的金融理财的经验让玉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于是,她加快了在晋北和京城的生意转移。姜大娘在晋北已经立稳脚跟,京城原来的生意也重新运转,杨福旺也按玉落的吩咐调了几个妥当的管事去。玉落所做的这一切自然是私下进行,她也知道瞒不过李沐风的耳目,不过,既然世子爷啥也没说,那也就是默许了。
李沐风看着姑娘谨慎小心的各种部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真以为这样能规避风险,她还是太天真,不过,有他在,就由她去折腾吧。
程玉落的生意是做的繁花似锦,天楚国的朝堂也是四海升平。崔氏派人到京城述职,各地藩王也谨言慎行,面上一片和睦景象,但细心的人都发现了,一股暗流在天楚国的士子、学士中暗暗传播,且成愈演愈烈的景象。
朝廷的御史言官、翰林学士,乃至各地的学院学子文士,更加集中的评议时政,上疏言事,弹劾大臣,指斥政令,对外要求挥兵北上征伐北魏,对内主张整饬纪纲废除旧法。他们以“敢于弹劾大臣为贵”,“上自朝廷之阙,下及官方之邪,微及闾阎之困,无不朝闻事目,夕达封章。”沈氏朝廷的各项政令目前都难以通过,一有政令提议,言官学士都会批评弹劾,俨然已成清流之势。
李沐风看着各地上报的谍报,皱了皱眉头,心道:“果然是崔氏的手笔,”又抬头望了望窗外,淡淡说道:“天变了,看来天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