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香楼,取之红袖添香。是姬都有名的茶楼,往来得却都是文人墨客。
这一日,添香楼高客满坐。品得是一杯茶,听得是一曲相思。
未匀还是第一次来这添香楼,却是来谈生意的。都道这添香楼银雾茶是一绝,红袖姑娘弹得相思曲是另一绝。她自然为得是前者。
添香楼的银雾茶,出自流胥山庄。而这流胥山庄是璴国最大的茶庄,亦是这添香楼的东家。流胥山庄茶销四国,当中最出名得则是银雾茶,偏着银雾茶只在添香楼有,旁处寻不着。而这流胥山庄远在璴国之南的泺山,她自知去不了,只能来这添香楼碰碰运气。传闻每年逢三月,流胥山庄庄主墨翊都要来添香楼待以时日,原由不明。
未匀坐在茶间,品一杯银雾,入口清沁,唇齿留香,当真是好茶。饶是她不爱喝茶,也不禁称口赞觉。再听着红袖姑娘的一曲相思,果真是享受啊!
一曲相思尽,满座高呼。
“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呤,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一道温和若春风的声音拂过茶间。
未匀心道:当真是好才情,目光落在声援处,一个白玉少年立在不远处,风姿翩翩。
那人不是今科文状元秋子煜么,未匀恍然大悟。她自是知道这人,姬都秋家,商贾世家,璴国大半的米店都姓秋。而这秋子煜是秋家独子,偏偏习文不习商,半月前更是文才溢扬夺得了今科文状元。
彼时她还拿这秋子煜与哥哥比较,
戏道:哥哥与秋子煜同为商贾之子,同是弃商学文,为何哥哥不去夺个文状元?哥哥却道:虚名而已!
“秋公子,你来了!”清脆如百灵鸟一般悦耳的声音响起,高台之上的纱帘被掀开。红袖姑娘,巧笑倩兮,红衣似火,倾世而立。
四座一片喧哗,红袖姑娘可是极少露面的。
“红袖姑娘好!”
“秋公子好!”
才子佳人,羡煞旁人。
偏生这时,“人无天地着相思,红袖你这相思曲真是越发熟练了!”冷傲清绝的声音响彻大厅,只闻声便已知此人定是孤冷高傲之人。
果然,一股冷香拂面,高台之上多了一抹身影。只见那人,白衣胜雪,犹抱琵琶半遮面,绝世而立。
众人被这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诧异不已。
未匀坐在台下面无波澜,审视着那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若有所思。她方才分明看见了红袖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可见那二人必定是认识得。
却听红袖淡然道:“不知姑娘何人?”
白衣女子冷声一笑:“怎么,一年未见,你倒是忘得干净!”言语间尽是嘲讽。广袖一甩,台下一客人被甩起落地。身形一跃,已落坐在被甩起那客人的空座之上。
众人惊得鸦雀无声。
“姑娘,这是何意?”红袖未语,一边的秋子煜先声夺人,又行至一旁,扶起那跌落在地的人,当真是个温和善良之人。
“他便是秋子煜!”白衣女子饶有兴致的对红袖说道,目光却是看着一旁的秋子煜。转又笑道:“倒是个隽秀少年!”
“你到底要怎样?白练,浮乐阁已撤了诛杀令,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红袖几乎是声撕力吼道,她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红袖话刚落,四座惊起。
白练是何人,天下皆知。浮乐阁是何地,天下亦皆知。
世人道:天下分四国,璴、晏、玥、昭;江湖分四方,陌上堡、浮乐阁、魍魉鬼谷、赤霄山庄。
而这浮乐阁,以乐器杀人与无形,亦杀手阁。阁下有两大护法,白练红漓。
左护法白练弹得一把瑶月琵琶,曲目十面埋伏。瑶月琵琶下,十里埋伏曲,无一生还。
右护法红漓一把凤尾琴,弹得一曲相思尽,蛊惑人心,丧其意志,醉生梦死。
天下人闻这二人,无不闻风丧胆。如今却在这添香楼遇上浮乐阁白练,众人无不胆战心惊,忐忑不安。
未匀暗叹:今儿个是倒八辈子霉了,墨翊没见着,小命就要休矣。
“生与浮乐阁,死与浮乐阁,红漓,你莫不是忘了!”白练有意把“红漓”二字说得十分重,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目光扫过众人,果然众人更是惊慌失措。尤其是那秋子煜,面色如纸,明显惊吓过度了。
红袖,不应该说是红漓,看着面白如纸的秋子煜,一行清泪划下,颤声道:“秋公子,对不起!我骗了你!”
秋子煜看着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过身跌跌撞撞走出了茶楼。
如此行径落在红漓眼里,心如刀绞。她自嘲的笑道:“你终是在意的…”又看向白练冷声道:“你如意了!”
“东风情薄,愁绪离索,错!错!错!我们这样的人一身血债,你若爱上他是错!他若爱上你是错!若相爱更是错!”白练一字一句道,眉目冷清,语气清淡。
“谁料同心结不成,反倒扣成相思结!却是我多情自扰!”红漓苦笑,望向孤冷高傲的白练,“今日来是取我性命么。”
明明是问她,却是肯定的语气。白练冷眸闪过异色,手拂上怀里的瑶月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
众人一惊,却听一声冷笑:“十面埋伏,名震天下,左护法是要在这添香楼大开杀戒么!”声援处,两个绝世公子匆匆而来。
一个身着暗紫华袍,面若白玉,一双桃花眼邪肆张扬,嘴角浮笑。修长手指紧握骨扇,方才说话的正是他。
另一位,青衫如松,倾城绝貌,远山淡眉,眸色冷洌,嘴唇微抿,甚是不悦。
两人同时进来,一人行至白练处,另一人却侧过身去,行至茶座。
未匀坐在原地,坐如针灸,低垂着头。哥哥怎么来了?
“不是让你出门不要只身一人么?”那是未祈第一次大声对未匀说话。他不敢想象若再迟一些来,阿匀会怎样?
“哥哥,”未匀心知有错,细声细语道。
“没有下次!”未祈警告道,转又问她:“你来添香楼何事?”
“银雾茶啊!”未匀坦白从宽。
却见未祈轻笑一声,“你寻得可是流胥山庄庄主墨翊!”
“你知道!”未匀一惊。
未祈瞧见她眼里闪烁的诧异,决定再给她一个惊喜。然后道:“嗯,他是我师兄!”
果然,未匀惊得跳起,拽着他的衣袖,双眸发亮,道:“你怎么不早说?”后又恍然大悟道:“不会是刚刚与你一起来的那人吧!”目光一扫,终寻到那人。
高台之边,墨翊、白练、红漓,三人正对峙而立。
“我倒是不知一年前救之人竟是浮乐阁的右护法红漓,当真是眼浊了!”墨翊桃花眼微眯,嘴角浮笑,却尽是冷嘲热讽。
红漓听在耳,只觉芒刺在背,面色苍白。
“你是何人?”白练瞅着来人,料定此人不简单。细眉微蹙,冷声道。
却听一旁红漓缓声道:“一年前,我私逃出阁,被主上截杀,坠下断龙台,被流胥山庄庄主所救。”
“哦?流胥山庄?”白练挑眼看向墨翊,嘴角一勾,道:“流胥山庄倒真是多管闲事!”
墨翊轻笑,双眸里的凌厉,转瞬即逝,“是么?左护法杀人无数,人命在你眼里自是草芥。”手中骨扇扑开,漆黑扇面,玉色十二扇骨,一株桃花妖娆凌于扇上,鬼魅至极。执在手中,轻轻摇曳,说不出的邪魅风华。
白练顿时脸色微变,心道:十二幽骨扇,这人究竟是谁,怎会有十二幽骨扇?
“庄主,红漓自知欺瞒身份,愧对庄主救命之恩,”红漓说着朝着墨翊鞠了一躬,转又看向白漓,道:“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情谊上,放过在场这些人,我随你回浮乐阁!”红漓说到最后,一脸绝决。
“呵呵,”白练一阵冷笑,“红漓啊红漓,你的心乱了,怪不得弹不出醉生梦死的相思尽。怪不得主上说杀你已是无用,倒真是可惜了那绝世无双的凤尾琴,至此无主了!”白练说完,抚摸着怀里的瑶月琵琶,心中感慨万千:瑶月,我终是不死心再见她一面,如今倒是心如止水了。
只见她身形一跃,凌于半空,“我本就无意取你性命,至此,浮乐阁再无红漓!”最后眷念的看了一眼红漓,绝尘而去。
白练走后,四座无不轻吸了一口气,忐忑不安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
唯独台上的红漓,满面愁容,嘴角泛起苦涩,有苦难言。既不伤我性命,为何又要来打搅我平静的生活,白练啊白练,我是该恨你么?今夕之后,我何去何从,红漓心一横,朱唇轻启:“浮生如梦,倒头来,我却逃不过自己的梦。”说完,一头撞上了身旁的石柱。
众人始料未及,连离她最近的墨翊亦没拦住。
众目之下,红漓就那样香消玉陨了。一地的血,刺目的红,在红漓原本光洁的额头,开出茶靡的花。
未匀只觉惊恐不已,止不住得颤抖。那是第一次见到死人,第一次瞧见活生生的生命就那样转眼消逝。身旁的未祈纳她入怀,轻轻安抚:“莫怕,我在!”四字箴言化在未匀心中,若春风拂过般温暖。
那一日,未匀已记不得四座众人惊慌落跑,记不得何时回来的,记不得她去添香楼的初衷。只记得那日红漓的绝然,那一地的满目腥红。如今想来都觉心有余悸。
那天以后,一连几日,未匀终日窝在陶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