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克敏按照之前的部署,带领3团的战士们从王胜武屯赶到流河镇外围支援的时候,可没想到战斗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实际上不但是他,福荣镇平也有些骑虎难下的窘迫了。在执行任务之前,第10师团上下已经有了成议,即此次作战,完全以108师团为主,本师团承担的只是外围战场清剿流河镇,并驱流河镇内外赶滞留不去的支那军队的辅助性工作。
福荣镇平以非常强硬的态度从师团长手中夺过带兵权,内心是希冀造成一个和戴小点意外相逢的局面,可以当面领教一下这个家伙超越常人的武功,却没有想到,部队会陷入泥沼!108师团那边的情况他现在还不掌握,但想来一定比自己这边轻松写意很多吧?这样想着,一抹苦笑扯歪了嘴角。
天色已近全黑,日军深知时间宝贵,有心在最后阶段给敌人以最大杀伤,对面的华军急于逃出险地,日军却绝不后退半步,完全是一副硬碰硬的架势!这对于日军来说是非常糟糕的决定,华军人数远超己方,玩这种以命搏命的战法,他们彻底不是对手,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三宅是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一惊之下即刻收步;“不对、不对了!”
“中队长?”
“这该死的感情仗!”
“什么?”
“还不明白吗?”三宅想向部下解释,华军哪里会给他留出说话的时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暗中就有爆豆般的枪声传来,吓得几个战士一把把他按在了身下:“保护中队长。”
三宅的脸被按在泥土里,几乎窒息而死,费力的推开身上的战士,厉声说道:“马上命令中队全体,如果华军从这边突破,……”他本来想说要战士们让开所有道路,尽可能不要和华军接触作战。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他的身份,下达这样的命令,战斗期间不提,结束之后,一定会遭遇上官的问诘,到时候自己怎么解释?说战斗形势对己方不利,为了保存宝贵的战士的生命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友军又为什么能够拼死冲杀?他们的命就不是皇国宝贵的财产了吗?
战士一愣,中队长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话了?“阁下?”
三宅恶狠狠的一咬牙,声调像是从后槽牙中蹦出来似的:“凡是有意图从我方阵地通过的,尽可能不要和对方接触,任由他们通过!”
“阁下?”战士们无不骇然变色,他怎么会下达这样一个命令的?
“一切后果有我承担!”三宅终于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部下丧生在这场全无意义的战斗中,狠着心下达命令,自己却像被抽去了脊椎骨一般,颓然坐倒!
三宅中队的战士们虽然很不以为然,也不敢在战场上抗拒命令,面对华军疯狗般的攻势,三宅中队节节败退,让开了一条通路;这边开了口子,另外两侧的皆口和大川的部队立刻遭遇到强大的压力,他们还不知道三宅做出了这样一个置友军于险地的决定,只是有几分奇怪:支那人这是疯了吗?为了逃命,连自己的侧翼都不要了?
一连串的子弹从黑暗中射来,皆口的军帽都被打飞了,吓得他狼狈的躺倒下去,也顾不得去捡帽子,一边躲避着纷飞的弹雨,一边仓皇的没口子大叫起来:“中田、小日向,带领所属小队向2点钟方向移动,一定要把敌人……该死!”
“明白!”黑暗中传来两个小队长高声应答,接下来一阵动作,但他们根本来不及运动到指定方位,就被急速冲击而至的华军射杀在前进的路途中。
华军从上到下都抱定同样的想法,只要逃出这一片战斗区域,就是天高凭鱼跃了。因此一通乱枪把前面的敌人扫倒,根本不去看一下战斗成果,丧家之犬似的匆匆而过,只留下倒了满地的尸体和伤兵。
“开口子了,从这里冲出去!”右侧传来一声高呼,佘清文听得出来,是手下一个姓王的连长,“营长,快啊!”
佘清文已经到了他面前,突然小腿上一阵剧痛,有湿乎乎的感觉顺着滑下,知道是中弹了,他尽力向前蹿了一步,抓住对方伸出来的手:“我受伤了……”
“哪里?严重吗?”
“不严重,是小腿上。赶紧命令弟兄们,一定要守住这一出口,千万不能让鬼子再堵回去。”
“弟兄们,都听见了吗?后面弟兄们是死是活,就看咱们2连的了,准备作战!”
减员将近三成的2连战士们齐齐发出震天价的吼声:“明白!”
佘清文歪倒在地,一边处理伤情,还不忘记叮嘱:“告诉弟兄们,天太黑,看准了再开枪。”
“放心吧,营长,还没黑透呢,弟兄们……”王连长骤然举枪,砰的一声,看清楚华军位置,正想呼唤战友的鬼子被当场击中,一个屁股蹲坐倒,歪歪扭扭的摔倒下去。“弟兄们能看得见,不会误伤的。”
王连长虽然击毙了一个鬼子,却引来更多的敌人,这会儿双方的形势已经完全乱了套,好在形势虽然复杂,彼此的目标性却无比明确,左右是敌人,那就杀吧!
战斗在最后时刻彻底进入了白热化,华军人数太多,日军士兵只有开一枪的机会,再想拉枪栓,敌人已经冲到了面前,这会儿连取出刺刀挂上,和敌人拼杀的时间都没有,一个华军抡起步枪,重重的砸在一个鬼子的头上,鲜血狂飙中,日军士兵惨叫着倒了下去。
这个动作仿佛给他提了醒,欢喜的大叫起来:“弟兄们,砸死……”
他身边的战士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一颗流弹击倒,眼珠子都红了,嗷一声嚎叫,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持枪,向前一撞,步枪撞在一个鬼子的脸上,这个家伙的一张脸如开了染料行似的,眼泪鼻涕、鲜血奔流而下,华军战士则一个虎扑把他按倒,张开嘴巴,咬在对方的脸上!
日军长声惨呼,脸上的一块肉被对方硬生生的咬了下来!华军战士一甩头,吐掉口中的血肉,双手一拢,卡住了对方的喉咙,然后就只有一个动作:收紧十指!
鬼子疼得眼角抽搐,却也知道生死就在眼前,顾不得胸膛一阵阵的胀痛,一只手撑住对方的胸膛,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脸庞,手指用力,竟是在生死的瞬间抠出了对方的一只眼睛!
华军战士疼得脑袋发昏,一阵阵的摇晃身体,看他那样子,是随时都要跌倒了,身后又响起枪声,战士一听就知道,是驳壳枪激发的声音,是自己人?一条胳膊伸过来,架住了他腋窝:“跟我走!”
“排长?”小战士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怎么会过来的?他的口头禅不是哪里有战斗,我和我的兵就往相反的方向去的吗?他一手捂着血流如注的眼窝,勉强睁开眼睛看过去,何士有寸许长短的发梢满是汗水,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珍珠相仿,顺着鬓角、脸庞滴落下来:“你还看什么?走啊!”
“哦、哦。”战士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傻乎乎的跟在他身后,何士有的枪法是戴小点都深感佩服的,完全是指哪打哪,每一记枪响,总有一个鬼子摔倒在地,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向南冲出了树丛。
何士有把受伤的战士扔下,飞快的换上两个弹夹,竟是又转身冲了回去!如是者三两个来回,给他救出十几个战友,何士有实在是跑不动了,喘得如同一架破败的风箱,和几个战士倚靠在一起,喉咙间呼呼有声,“排长,你怎么样?”
“再等一会儿,再没有人出来,咱们就自己走,按照事先的计划,向南撤退。”
黑暗的树丛中,两国战士正在血淋淋的肉搏,越来越多的人也被卷入这种更加野性、更加残酷的战斗中,这时候,华军人数上的优势就非常明显了,鬼子枪法准、拼刺强,在这种赤手空拳的战斗中却没有太多发挥的余地,日军死前的呻吟、呼号不时响起,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救治,片刻之后,便逐渐低沉了下去。
日军再有报国热情也顶不住了,北原、涩谷中队减员已经超过6成,三宅的中队伤亡要少得多,但自从他下达那样一个作战命令,中队所属根本不敢上前,反而浪费了宝贵的时间,等到北原两个发现到三宅中队的动向不对,想去追击,已经太晚了。
到晚上的7:20分,流河镇外围区域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华军132师加上新二旅第二团,合计超过7,000人的兵力,有超过1,000人永远的倒在南下的路途中;日军的成绩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夸耀的,战死的就超过300人,如果算上战斗负伤的,和华军阵亡人数大体相当。
据说,在矶谷廉介得到战损报告之后,几乎下令枪毙了福荣镇平!“蠢货!”这会儿他再也不讲究温文尔雅了,当着一众联队长、大队长的面,把福荣镇平骂的狗血淋头:“事先师团早有成议,此次清剿流河镇外围,绝不是要和支那军队做硬碰硬的接触,为什么、为什么擅自做主?违背师团指挥部的命令?”
福荣镇平也是一肚皮委屈,你以为这是我想的吗?华军见到日军,和上满了弦似的发起冲锋,难道真要我一枪不开的让开道路?那还成什么了?可这样的话他怎么说出口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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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军冲破日军的羁绊,不敢有片刻停留,趁夜色向南转进,仲秋的时候,天高气爽、月明星稀,赶路倒并不辛苦,132师的刘刚带领部队作为前导部队,同时担负着警戒任务;他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伤了,好在并不严重,只是在胳膊上穿了个窟窿,经过简单的包扎,已经不妨碍其行动自如了。
这样的夜色下,华军的视线受到天然的影响,前方有几个人挎着步枪,猫着腰一路奔行回来,是团里的几个战士:“连长。”
“怎么样?”
“一切正常,前方5里地的范围内,没有鬼子的动向。”
“派人通知后面的各位长官,请求加快行军速度,咱们继续前进。那九,带领部队前突侦查。”
“是。”那九带领两个班的战士快速前进,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刘刚带领部队跟在后面,感觉走出去没有很远,右侧突然传来清晰的声音:“嘶!”
华军大惊失色,刚刚回来的部队还说前方5里之内没有敌人,这是怎么回事?夜色下的草丛里,有两个战士慢吞吞的爬起来:“是自己人,”为首的一个哑着嗓子说道:“兄弟是哪部分的?”
刘刚顾不得去骂那几个侦查不利的战士,半跪于地,同样哑着嗓子说道:“兄弟是132师一团的,前面的兄弟是?”
“37师特务旅的。”对面的两个战士正式站起,挎着步枪走进来,这回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身上的军装了,“我们旅长派出了三组战士,就是为了等后面的弟兄们。”
刘刚长长的出了口气,回头吩咐几句,一个战士急忙向后转,显然是去向张巍峙他们送消息去了。他这才说道:“那,张旅长现在在哪儿?”
“就在前面,走吧,我带你们去。”
“再等一等,行吗?我已经派人去给列位长官送信了,他们马上就能到。”
片刻的功夫,张巍峙、李维时、安克敏、井森林几个人也快步赶了上来,刘刚急忙迎上去,解释了几句:“振华?”安克敏一愣,随即大喜:“干得漂亮!难得,这个家伙还有这份急智,人在哪,带我们去。”
隐藏的战士点点头,带领众人一路前行——他们不知道,部队趁夜色一路向前,已经抵达了人和庄区域,再向前走30里地,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北蔡庄了。按照张振华的意见,是直接到那里去歇脚的,却给戴小点否决了。
等张巍峙、井森林等人赶到张振华和戴小点所在的树林,已经过了夜里十点;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落足,生怕踩到树林中躺得东倒西歪的战士,沉重的鼾声此起彼伏,看得出来,战士们都已经耗尽了体能,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张振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颗烟,放在鼻子下,垂涎欲滴的闻着,但就是不肯点燃,几次有战士打着火柴,送到他面前,他也只是摇摇头,坚决的推开了。听见脚步声,麻利的站了起来:“谁?”
“是我,张巍峙。”张巍峙走到他面前,敬了个军礼:“张长官。”
“怎么样、怎么样?”张振华没口子的问道。与其说是关心战场的情况,不如说是借着和别人说话,来抵消犯烟瘾时的那种生理上的痛苦,“弟兄们伤亡如何?”
张巍峙、李维时两个草草解释了几句,李维时眼睛一亮,又补充说道:“哎,9旅3团的两千多弟兄真是好样的!最后时刻,要是没有他们的话,我和老张,还有井团长的部队,怕就真的要陷在里面了。真是没想到,这支部队居然也能立功?”
张振华就是再傻也能听得出来李维时的言外之意,这是当着自己的面,给3团的弟兄们表功呢!他干笑几声,说道:“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可不是怎么的,3团的弟兄们作战真是特别勇猛……”张巍峙一唱一和的说着,靠近他一点,低声说道:“振华,3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舜臣军长那边还没有决定,也明白枝云的意见是最主要的,到时候,还请振华兄在戴旅长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要是我能做主,那当然是没问题,但枝云那个人……”张振华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小王八蛋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我尽量吧,不过说好了,我可不能打包票。”
“没说的、没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