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完全暗淡下来,站在凄厉寒风中等了整个一下午,再也没有船开过来。无论是扛着枪穿着各色军装的国军士兵,还是那些拖家带口的老百姓都彻底绝望了。再加上又冷又饿、女人絮叨和孩子的哭闹,竟有士兵开始端着机枪对天哭喊扫射,有的将手榴弹扔进江里炸起大片水花,藉此来发泄心中愤nù和恐惧。
“排长!船不会来了——”随着福喜的话音儿再次想起,明清远低头一看竟发xiàn他的眼中闪烁出的晶莹泪花。谁不想家不想爹娘不想老婆孩子,何况这些都还是半大的孩子。想到这里明清远也不禁低头擦了擦眼泪:“兄弟们!不要紧——”说到这里他竟猛地一哽咽说不出话来——小日本的凶残他们都知dào,目前南京城已破能让他说什么好。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特有的击发声将正在打盹儿的明清远惊醒,还没等他完全站起来便被四下里蜂拥而来的人群再次挤倒。
“轰——轰——轰轰——”随着89式掷弹筒(即89式迫击炮,是大正十年掷弹筒的改进型,它有效地纠正了前者射程太短(不到200米),精度不佳的缺点,使其有效射程达到600米)的爆zhà声,一股股浓烟腾空而起,被炸起的尸体和残肢断臂纷纷落下。
“日本人来了!快跑啊——”随着一阵阵此起彼伏得喊叫,码头上、江边的人群开始哭喊惨叫着漫无目的地乱跑,骚乱又引起了大面积的践踏,有的人还在睡梦中便见了阎王。
“排长——排长——”随着熟悉的喊叫声传来,明清远感觉到有几只手拼命将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到处都疼,片刻之间不知有多少双脚在自己身上踩过。
“排长!日本兵——”随着福喜手指的方向,明清远看到身着绿呢军大衣的日本兵端着刺刀,正从南面的挹江门一队队地涌进来。他们边往前冲边端起三八大盖疯狂地射击,随着“噼里啪啦”的枪响,跑在后面的便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遇到没死的这些日本兵会踹上一脚,然后再补上一枪或捅上两刺刀。
“我们被包围了——”此时的明清远已迅速将四周扫视了一遍,看着远处隔上不远便出现的日本兵,他不由一阵心惊肉跳——这小日本也实在太快了!应该是在通过挹江门的同时,他们又迅速派出两个小队从左右迂回包抄。目下除了北边一望无际的江水,这几万人怕是无路可逃了。
“排长!怎么办啊——”
看着手下一个个惊恐万状的眼神,明清远轻声说道:“不要慌!看到没有,日本人也是刚刚到这儿——”说完他往东边一指:“那儿有一个缺口!趁着包围圈没有合拢,咱们一股劲冲过去!只要能到龙江口或是中山码头都行,再不行就一直往东进幕府山——”
“好!听排长的,真不行咱进山和小日本打游击——”
正当一伙人摩拳擦掌准bèi往前冲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兵蛋子挤了过来:“排长!王连长命令——扔掉枪,脱掉军装,混在老百姓中,分散撤tuì——”正当明清远看着一脸稚气的福喜唏嘘不已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兵蛋子跑了过来。
“什么?”明清远简直不敢详细自己的耳朵。
“连长让扔掉枪,脱掉军装,混在老百姓中,分散撤tuì——”似乎以为明清远没有听清楚,小通信兵又重复了一遍。
“妈的!这他妈的什么狗屁命令,眼看着小日本要撵过来了,王大能却让扔掉枪,这不是作死吗?”旁边已有士兵痛骂起来。
“要扔你们扔,反正我不扔——”背后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明清远不由一震——是“刀片儿”啊!这一忙活反而把他给忘了。
“谁他妈的敢不扔!看老子不毙了了他——”明清远猛一转身,胖连长王大能不知何时已在身后了。
“连长!趁日本人的包围圈还没有合上,咱应该——”明清远的两眼简直要冒出火来。
“不行!这是上面的命令,再说——”王大能撇着一双老鼠眼,蛮横的打断了明清远的话:“再说就算冲出去又怎么样?除了这里沿江所有的码头都被小日本占了。他们还在东面布下了三道封锁线,不要说一个人,就是一只鸟儿也别想飞出去!”
“但扔了枪,不就等于投降吗?”
“投降又怎么样?只要能活命!快——再晚就来不及了!”王大能还在声嘶力竭地训斥着。
明清远沉默了——王大能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日本兵既然打算全歼他们,就不可能留下让他们逃跑的路。不要说东边了,就是整个南京城周围,除了北面的长江之外,哪里不是重重包围!但就这样扔掉枪他还是不甘心,——妈的!老子可是大名鼎鼎的教导总队,怎么就一枪不放做了小日本的俘虏呢?
“我他娘的就是不扔,你能把我怎样——”明清远的思绪被齐烈阳沉闷地吼叫声打断,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这个生死与共的兄弟,于是便有了先前发生的一幕。
脱离了队伍的齐烈阳不敢有丝毫耽搁,依仗着对南京城大街小巷的熟稔,他终于在过晌午的时候赶回了圣约翰大教堂。
一路上看到的惨状令他不由心肺都气炸了,街道两旁到处都是死人,大半个南京都笼罩在浓烟之中。依然有“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齐烈阳知dào那一定是日本兵在杀人。
这帮畜生,真该天打五雷轰——压抑着要冲上去拼命的冲动,齐烈阳看看左右没人便纵身一跃,然后如猎豹般往上一纵便消失在高大巍峨的塔楼后面。
“刀片儿!是你吗?我的乖乖,你可算回来了——”还是陈一飞第一个看见齐烈阳,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趁着从窗户里透过来的昏黄日光看了再看,直到确定无误才大喊大叫起来。
此时的陈一飞像一个欢呼雀跃的孩子,夏鲲鹏的死暂且被抛到了脑后。他猛地扑向齐烈阳先来个热情地熊抱,接着便抓住男人的双肩使劲儿摇晃起来:“刀片儿!真得是你吗?你没死啊?你到底他妈的去哪儿了?”陈一飞一边语无伦次地吆喝一边上下左右打量着,直到确定自己的兄弟毫发无损才安静了下来。
陈一飞癫狂的态度着实吓坏了一帮人,他们没有想到突然出现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国军士兵,竟使一向自负沉稳的陈一飞如此失态。特别是还沉浸在在悲伤之中的华行天更是满脸惊愕。
“哦!忘给大家介shào了——”醒悟过来的陈一飞连忙放开齐烈阳:“齐烈阳,原来在川军中混,这不刚打小日本回来——我最好的兄弟了!真zhèng的神枪手——”似乎所有的溢美之词都无法表达陈一飞的欣喜激动,他丝毫不顾及众人是否反应过来,便象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出溜了出来。
华行天、泠威和几个女人依然云里雾里,倒是窝在墙角仍然抽泣不止的柳凤仙猛地一阵惊愕,然后强作欢颜地应承了一句:“齐大哥好——”
随着女人哭哭啼啼地应答,齐烈阳猛地一愣。借着窗边微弱的日光他才看到地上还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袭上心头。
齐烈阳的惊愕陈一飞完全看在眼里,他轻叹一口气然后沉声说道:“是夏鲲鹏——”
齐烈阳又是一愣。
“哦!是夏鲲鹏兄弟——在赶回来的时候被日本人打死了!”随着陈一飞话音落下,真个塔楼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沉默的齐烈阳将肩上背着的毛瑟K98K轻轻放下,然后走到摆放着的夏鲲鹏的尸体边慢慢蹲下,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齐大哥——”此时正守在旁边轻轻啜泣的柳凤仙,一看到凑过来的齐烈阳先是一声轻叫,接着便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再次痛哭起来。
泪水无声地从齐烈阳黝黑的脸膛上滑落,夏鲲鹏往昔的一幕幕喜怒哀乐再次闪现在他面前。虽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毕竟患难与共、同生共死经lì了那么多,一旦真zhèng看到往昔活灵活现的夏鲲鹏此刻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齐烈阳还是难以抑制满腔的悲痛。此刻这个不善言谈的汉子也不知dào说什么好,只有将满腔仇恨默默隐藏在心底。但女人悲痛欲绝地哭喊却使他一阵阵心如刀割,看着柳凤仙她又想起了那个惨死在地主恶少手里的妹妹。齐烈阳轻轻抚摸着女人的肩头,用少有的温柔低声安慰起来:“凤仙妹子!别哭了,哥一定替夏鲲鹏兄弟报仇——”
气氛逐渐缓和,在经lì了夏鲲鹏惨死的悲伤和齐烈阳到来的喜悦之后,圣约翰教堂这个最高大的阁楼再次安静下来。随着陈一飞穿针引线的介shào,齐烈阳总算弄清楚了这一屋子人的来历。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像泠威一样对名川千美嫉恨如仇,反而和对待柳凤仙一样充满了爱怜之情。这其中的细节没有逃过众人的眼睛,特别是上官燕也暂时放下了悬在心头的一颗石头,本来一个什么泠少东家都够添乱了,如果这个闷葫芦也是个倔驴犟牛,那还真不好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