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相继无言,沉默了良久。
终于,季风叹了口气,道:“阿雨啊,今天是你的成人日,为父也不再多说那些事了。接下来的你可要听好,一字不漏地听进去,懂吗?”
虽然不知道父亲要说什么,季霖还是做了个深呼吸,将内心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这才点点头,等待季风的下文。
见儿子情绪稳定了,季风便道:“墨者,在这世间并不少见,只要拥有自身的本源灵墨,就算是概念上的墨者了。墨者也是有明确的实力划分的,我在之前并没有对你说,那是怕打击到你。”
听到这里,季霖哑然失笑:我哪有那么脆弱啊?
接着就听季风继续说下去,就连剑界中的段天寒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原来这个世界的墨者就相当于是他们那里的“练家子”墨者修炼,无非九重境界——墨虚、墨浊、墨盈、墨渊、墨清、墨冲、墨无、墨明、墨尚。至于仙鬼君圣之说,便是传闻了。而每个境界都分十段,九段归一为十,谓之假突破,亦称“小满”,领悟十段的墨煞后,才算突破,所以悟性尤为重要。
“墨侠靠武功,墨客靠传承,墨匠则靠头和手。”最后,季霖听完父亲的话后,作出了这样的感悟。
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季风最后告诫他:“铭记,能贯彻墨家思想并终身践行的墨者才是真正的墨者,但是外面的墨者却不一定是真正的墨者,世道没有你想象那样单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是,我明白了!”季霖正色,点头大声回答道。
“哈哈,好!来来,咱爷俩走一个!”大笑一声,季风端起酒碗。
“嘿,得嘞!”季霖爽快地应了声,也端起碗来。
“乒!”
……
酒过三巡,季风重重地把碗顿下,醉醺醺地问道:“娃儿,你说老子是不是软弱无能的懦夫?”
同样有着醉意,脸上已有红晕的季霖情绪激动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哪里有这种说法?爹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厉害、最勇猛的男人了!”
拎起酒坛倒了碗酒,季风摇头晃脑道:“老子和你说个屁!”
“屁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放出来滴,它可是在体内酝酿了许久,时机成熟了才放出来滴,你这说法可是大不对!”醉了的季霖说起话来也变得神经兮兮,疯言疯语。
“咄,你个小子,还有一番歪理了!”季风也神志不清,笑了笑,走了一个。
酒兴起来了,季霖也学着季风一口干一碗,一下子站起来,跳到身后的板凳上,奋袖出臂,豪气直冲云霄地嚎了一嗓子,嗷嗷乱叫。季风也像个疯子一般哈哈大笑。
“当!”
睡梦中的季绣被惊醒,一掀被子,披上大黑氅,持着自己的随身武器短戟,一脚踹开了门。
“你们吵够了没!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最后,正堂的灯终于熄灭了。
剑中界。
白茫茫的世界中,突然裂开了一道一丈长的缝隙,在剑中界中修炼的段天寒突然醒来,讶然看向那道缝隙,不明所以。有一个声音在缝隙中道:“从这道门出去。”
段天寒的灵魂不受控制地被吸进去了。他终于真正意义上睁开了眼,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个小白毛团,他听到了隔壁房间季风那声震屋宇的鼾声,他感觉到自己正躺在土炕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我现在变成了季小子?”
段天寒感觉这一切很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再一次像活人一样有了五感。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解开了他的疑惑——当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意识陷入深度休眠之后,他便可以替其接管这具身体;当原主人醒来,他就会在其察觉不到时退回剑中界。
知道这些,段天寒叹了一口气,坐起身子望向黑洞洞的窗外,喃喃自语:“罢了罢了,我本无意夺舍,既能得时间出来,也算知足了。”
是夜,段天寒就以季霖的肉身修炼起了《化水诀》。在生前,他修炼这部功法近二十年,凭着五行属水的凡品灵根硬是修炼到了第三层巅峰,却在后来遇到瓶颈,再无寸进。直到死后,自己莫名其妙成为剑灵,,反而还意外突破了桎梏,冲进第四层。
之前他还觉得可笑:自己已经身死,成为自己生前佩剑的附庸,就算晋级第四层又如何?直到现在,他用肉身修炼起这部功法,他才明白这其中的蕴意——上天在安排他帮助这个小子。如果季小子实力提升了,也算多了一份保障吧。他如是地想。
值得他留意的就是昨晚季霖不小心吞进去的那个圆珠子,他在季霖的百会穴的穴池中发现了它的踪迹。这颗珠子的作用已经初步呈现出来了——外界的天灵墨元不断涌入季霖的穴池,这颗圆珠子就拼命转动,涌入的元气就自己转化为玄灵寒墨了。
在圆珠子的辅助下,段天寒就操纵这些玄灵寒墨冲击其他的穴道了。枕边的小狐狸悄然醒来,感受到周围异常浓郁的天灵墨元,就喜出望外地靠近了段天寒,吸收这溢出来的天灵墨元,拼命占便宜。身为未入江湖的少年,季霖可以怕疼;而身为混迹江湖多年的浪人,段天寒完全就是把疼痛当饭吃,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就先后打通了十大穴道!
收功后,段天寒回到剑中界,喟然长叹:“势如破竹闯十关,九死一险还,幸甚幸甚!”
此时,东边的天已泛起鱼肚白,汇聚于此的天灵墨元慢慢散去,占了一晚上便宜的小狐狸,又继续睡去了。季霖本人的意识也苏醒过来。
他皱起眉头,揉了揉僵硬的腿,自言自语:“怪事儿,怎么我一醒来就是这种姿势?难道喝醉酒后我还修炼了?”
他起身来,趿拉着鞋走到自己的桌前,顺手拿起一支笔,就往自己的布衾上挥笔即书大字一个——“季”。字外收内张,一笔一划都有一种浑浊之感,不似布衾上另一个扶风弱柳一般的“季”字。
季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穿好了黑布短衣,将鞋后跟蹬上,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只是一些衣服和盘缠,以及一些干粮。他还舍不得用季绣给他的锦囊,只是用大方布将这些东西包起来,倒是也占不了多少空间,小小一包而已。
等他收拾完准备翻窗离开,心里却莫名地惴惴不安起来。他将小狐狸放在自己的肩头,从正门出去。前堂一个人也没有,桌上的酒碗还摆放在哪儿,屋子显得异常安静。不错,就是太安静了,现在东边的天已经全亮了,按理来说,姐姐应该早就起床,然后开始忙活早饭。可是灶房里明显没有人。
这时小狐狸突然纵身一跃,跳到桌子上,将什么东西叼起来了,好像是一封信。
“嗯?小家伙还挺机灵。这信是给我的?”季霖拿过信封,沿边撕开,取出了信纸,拿起便看。
“阿雨:
原谅爹和阿姊的不辞而别。小子,我俩不在时你可不要松懈,天云山终究不是终身之栖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要到山下,去历练,去闯荡,扬帆远航,创造你自己的天地,书写你自己的传说!
为什么我们要离开?你一定想知道这个问题。昨夜我与你谈了你母亲的事,之后回屋想了一夜,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季风,季子路,是一个男人!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就拼了这男人的尊严,老子就算豁出了这条老命,也要把我的女人给救出来,否则我就不配做男人,不配做你们的爹!
带走你姐,这个决定也是想了一夜。你姐姐也是个实力不俗的墨侠了,跟在我身边,既能锻炼她,也能给我搭把手,而且你姐护短,也怕耽误了你。
爹不清楚你是否想要成为墨侠,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一旦你决定了要走哪一条路后就必须要坚持到底,不要朝三暮四。你也不小了,也该懂得怎样去选择,怎样下决定。
你的性格还是很善良的,脾气很好,不像我们两个。可是有时候你的想法却太过主观和偏激了,而且有些事情也不懂得权变。记住,凡事都有两面性,最坏的东西不一定没有利,最好的东西也可能带来弊端,你要学会于善寻恶,于恶寻善,身份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好坏,一个市井流氓也可能高尚于墨者,一个墨者也可能连市井流氓也不如。
还有,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要学会排解,否则你的性格也会因此而扭曲,可能变得连你自己也不认识你自己。你可以把天地当做是你的朋友,向它们倾诉你的苦处。
今当远离,临书涕零,不知所云。”
信稍微有点长,但是季霖仍然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僵着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的手无意识地用力,信一念完,信纸就被揉作一团,放在桌上,便带着行李,带着小狐狸出去了。
折一根粗树枝,挑着行李,季霖默默彳亍,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望着渐远的茅舍,又继续埋着头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