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才不会在这里死去!季霖的眼中迸发出了两道青光,灰色的死寂一扫而空。他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魔君。接着,为了表明自己的意志,他用所有的念力控制自己麻木僵硬的面部表情,让自己笑起来——他成功了,入魔之后的第一笑。
“好小子,够狂!”魔君的魔掌落下,那魔掌却没有将他的头颅化作血雾,而是轻放在他头上,像摸孩子的头一样抚摸着。这小子,和他爹当年真的是一模一样!
“咦?”季霖错愕地看着魔君,发现后者竟是半蹲下来了,红芒与他的眼齐平。
“小子,你叫什么?”魔君的语气让熟悉他的皓烟感到天旋地转。
“季霖,字寒霏。”
这小子怎么跟着他娘姓了?魔君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释然了:现在这小子是以幽冥一族的外貌示人,幽冥族哪有什么寒家?这是为了不让自己怀疑。他的字反而可能才是他的真名。
“嗯,好名字!”魔君点头之后,竟不知说些什么,索性起身来,准备离开。
他又看了季川一眼,淡淡地道:“季家来的小子,带他回去吧。此事无伤大雅,都忘了吧。”
现在,不只是皓烟,就连季川也有些愕然了——魔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向他拜谢,他就已经扬长而去。
“陛下这是……哦,我明白了,那位一定是陛下的好兄弟。”皓烟一边揣摩一边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季川看向季霖的眼神再一次变了,那是无上的崇拜!
“就这么走了?他到底是谁啊?”季霖眼里满是茫然,望着魔君远去的方向,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待他一回头,发现那个青年已经在自己面前,默然向自己长揖。
“你……”季霖继续茫然中。
“唉,能让存之这小子如此佩服的,他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一旁的皓烟喟然不已。事情已了,等季川向他到了谢后,他又化作白烟消失了。
然后季川走到池边,将季霖的包裹取来,递还之。后者接过来,然后跟着他向与魔君离去相反的方向走去,还不经意间瞥了眼那池子。
“之前多有冒犯了。季川,字存之,贤弟可称呼为存之。”之前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哥”季川,说了一半竟然不自然起来,“咳咳,按辈分讲,咱彼此应以表兄弟论。”
“表兄弟是指……表面上的兄弟?”这对于季霖来说是个新鲜词儿。
“表兄弟就是你娘亲兄弟姐妹的儿子。”季川很耐心地解释。
我娘的兄弟姐妹的儿子?我连我娘都没有见过。季霖心里苦笑,忽然想起段天寒的那句“随遇而安”,心想反正暂时回不去,还是先将就将就吧。
“哦——那我就该叫你表哥喽?”他“恍然大悟”。
“还是叫存之吧。”自己所佩服者叫自己表哥,季川表示有些接受不能。告诉这层关系只是想让他对自己不要那么见外罢了。
“嘿,我之前从没喊过谁哥哥,有这样的表哥也不错,表哥你倒让我喊个过瘾啊!”季霖再一次笑了笑。自他之前那一笑之后,他发现自己再笑的话要容易得多。
“那……表哥就不客气地接受了罢。”想了想,季川还是妥协了。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季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表哥,我之前都在外面,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幽冥族的事?”
“好。”季川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于是一边走一边向季霖介绍,“幽冥族是蛊州七族之一,但和不死邪教的幽冥派不可相提并论。青冥和赤幽是幽冥族的两个分支,你我都是青冥。
青冥以世家为主要势力,不同家族青冥之间除了血统不同外几乎无异。作为一个种族,幽冥族与异族最大的不同是眼睛,青冥的眼惯称为‘冥眼’,赤幽的眼惯称为‘幽瞳’。”
“青冥之殊,在于外冷内热。青冥无法自如控制自己的表情,相信表弟深有体会。所以青冥不论老小都是面无表情,看上去像是冷漠无情,这是青冥背了世世代代的误会。和异族甚至赤幽的眼睛不同,冥眼能够明显地表达出不论繁简的神情,甚至可以直接传意;冥眼也能完美地掩盖所有眼神,只要是青冥有意如此。
“其实看似冷漠的青冥比表情丰富看似热情诙谐的赤幽更……按照表弟那边的说法,叫更近人情一点。冥眼还有些神异之处,厉害者甚至可以控制异族的心神,次一点也能使弱于幽冥的异族短时间内失神而无法动弹。
“赤幽之殊,在于其外热内冷。和青冥恰好相反,赤幽在表情控制上有极大造诣。若要说青冥善于掩藏,那么赤幽就是善于伪装。他们内心充斥着邪念,冰冷无情,可是脸上却总是或喜或悲,他们所有的神情都能伪装出来,但是青冥的神情他们却伪装不来。
“赤幽没有什么主要势力,他们可附属于除世家外的任何势力,或者独来独往,大隐隐于市。赤幽的幽瞳很可怕,厉害者能轻易摧毁任何种族的神志,次一点也能使之为幽瞳所威慑,害怕得动弹不得。赤幽很好分辨,他们的头发和眼眸都是赤红的,但不会带来一种炙热感。
“再说入魔的情况。不论是青冥还是赤幽,在某种时候都会入魔,彻底入魔后,眼白都是黑的,眸子都是红的,头发和皮肤也会变成墨黑色。唔……有点像魔君那样,但是没有神智了,变成一个彻彻底底只知道破坏的混世魔头。彻底入魔之后就无法再变回去了,只能杀掉。所以对这种情势,幽冥族筑成了幽禁之间,在里面施加了七族的法力。这个……表弟也应该有所体会了。”
滔滔不绝。为了让季霖明白,季川将所有自己能够想到的都说出来了,或许今天说的话比他以往每个三年说的话都还要多。
当然,季霖并没有辜负表哥的好意,每字每句都听进耳里,放在心里。他冲季川笑了笑说:“不想表哥看起来沉默寡言,原来也如此能说会道。”
“咳咳,表弟谬赞了。幼时被家人逼着读经书,真要说起长话来也算是朗朗上口。”不知道是不是说了太多话还没缓冲过来,季川此时随口一句回的话也较之前长了些。
“原来表哥也不是个闷葫芦嘛!”季霖往他肩上一拍。
“表哥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闷葫芦了?不要用异族一般的眼光看待青冥,表弟如今已经是青冥了,应该知道。”
两表兄弟又聊了一会儿。最后,季川也学着季霖那样全神贯注控制面部神经,想要笑,最终只是微不可查地扯动了嘴角:“放心,你会慢慢适应过来的。”这已经是历史性的进步,毕竟他不是季霖那样旦夕之间就变成青冥的——这一扯嘴角,算是他生平第一次笑。
“到了。”
季川停下脚步,侧过身,面对着季家大门。季霖也跟着转过身来。
“先带你去你的小阁吧,梳洗一下好去见爷爷……也就是你的外公。”
“嗯。”
他被季川带到了家族划分给他的居室。居室外面的小院也都属于他。这里栽种着季霖很喜欢的杜仲和银杏,还有一些他不知道名字的树。季川带着他参观这即将成为他居所的地方。
“咦,这种果子……”季霖忽然注意到一排三米高小树上垂下来的细枝,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枚小小的果子,笑了,“记起来了,小的时候走山路时在路边就有这种果子,我经常摘下一枝,一边上山一边一粒一粒往嘴里塞,酸得很。哈,还蛮怀恋的,稍微大了点好像就没有采过了。”
“这是冬青,去年二月份才栽进来的。表弟,你确定那时你吃的真是这个?”
“我确定,而且我还知道那时我采的时候果子还没有成熟。”
“听起来你小时候过得很自在。你表哥我小时候,成天就被逼着念书习武,哪里有一天自在?”
“哈哈,我小时候还没那机会哩。”
……
小院后面还有一条小溪,岸边种了芍药。小院为一片竹林所环绕,里面又栽着许多常青木,青林翠竹,四时具备。怀着相当满意的心情,季霖准备要进入小阁了,突然又转过身来问道:“对了,表哥,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杜仲的?”
“以前就有了。这里叫做遥滼阁,是我七姨娘曾经住过的地方。她现在在南海。”季川想了想,竟回忆不起这位七姨娘来,“好像在我孩提时七姨娘就离开了家族。怎么样,这个地方还喜欢吗?”
“嗯,很不错。那我先进去了。”
“一会儿我再来叫你。”
于是表兄弟俩告别,季霖进了遥滼阁,季川则离去。
这遥滼阁里面也是相当的雅致,进门就可以看到竹席上一张案几,几旁两个蒲团,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茶具;案几之后是紫檀博古架,上面几乎摆满了简牍和簿子,还有一些格子架上摆放着一些青瞳铸像和玉雕等;博古架背后有一扇屏风,上面的图案是一条风雪寒夜中舞动的白龙,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屏风背后就是他的卧室,里面有一个壁衣橱,一张珠帘床,一张高桌,床边烛灯台,桌旁两椅;地上铺着毯,毯上卧白龙,上面放了一个小焚香炉,散发着袅袅熏香;小阁的壁上挂着一些字画,顶壁还挂有鱼符贝甲和碎玉片等串成的铎。
有些东西都有一些年头了,看来是原主人留下的;有一些物事是新添的,看起来崭崭新新。
“这里看起来的确不错。”季霖自顾自点了点头。
“叮铃……”
忽然,顶上的铎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在静谧的遥滼阁里有些突兀和灵异——这时并没有风吹进来,但这些碎玉贝甲等却在摇曳。
季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串铎看。
“别盯着人家看啦,人家会不好意思的……”一个像铎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说话道,也不知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