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章兵出如龙
“混账!”鲜于成德反手一个耳光,就将吕岩掣到地上。“我军足足两万,对方只有几百。平均摊开我一百个人围着对面一个打,还修什么堡垒?”
一身天灰色书生打扮的吕岩,忙一个骨碌爬起来,像根桩子一样,低头垂手立在一旁,战战兢兢,默不作声。
“无论谁,以后再让我听到这种怯战的论断,啊?就不止一个耳光能过去的了!”鲜于成德穿着一身芥子色的威武战甲,在一群将官中洋洋得意昂扬着头,活像一只得胜归来的公鸡。
仿佛胜利,早是囊中之物。
也难怪,统御霸州的整整一年,他一共粉碎了三次朝廷的征讨,无论到来的是萧宝夤、元深、还是元天穆,都不能奈何。
“哈哈哈哈!”一想到自己以小门第的身份投军,一路摸爬滚打,直到今日,已是天下无敌的将领之一,鲜于成德就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次反攻定州,是他向叛军首领葛荣写信,主动请缨出征的。
势必要在自己传奇的人生上,再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层层推进,步步为营?
都是书生的迂腐之见!
放眼望去,目前起义形势一片大好,冀州、雁北尽数收入囊中,麾下有雄师百万,更何况全部都是弓马娴熟的鲜卑豪杰、能征惯战的六镇男儿。
不仅兵多将广士气旺盛,而且统治区域广阔。
反观官兵,除了尔朱荣,还算有点能耐,其余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都是些手下败将。
现在又正赶上皇帝驾崩、政权更迭,朝廷要多空虚就有多空虚。
想当年一帮子异类,好好的鲜卑人不当,非要南下推行汉化。你猜现在怎么着?嗯?现在全娘的变成了废物!还是那种只能躲在汉族女人小屁股后面的窝囊废物!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惜了!
一想到这里,鲜于成德再忍不住,简直大牙都快笑掉了。
这次更听说,攻陷定州城的,是早在孝武帝年间就被揍得满地找牙、四处逃窜的突厥人,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领头的竟然还是个汉人?
汉人他能打仗么?汉人能会打仗么?
简直就是笑话!
据传还叫什么杨影,号称弘农杨氏后人?
先不说估计是个为了提振士气,借名冒牌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来个高门士族,也不过是个摇头晃脑的读书人,看我手中这三十斤的大刀,一刀下去,管保他吓得两腿发软,直接瘫痪在地上。
要是骨头硬,不肯跑,那更好办,直接将他劈成两半、让他脑袋搬家!
“哈哈哈哈,突厥残余,不足为虑;汉人打仗,简直笑话!”鲜于成德教训完自己手下,翻身上马,引兵高喝:“都跟我上!别跑慢了,抢不上功劳!”
武泰元年三月初一,六镇叛乱军前军指挥使鲜于成德,领兵两万,兵出涿州,分手下部将刘元、刘广两兄弟为左右两翼,成经典的“品”字形阵型,兵分三路,浩浩荡荡向定州杀来。
并且,一路上收揽残兵游勇,军力直扩充至三万有余。
不日即将兵临城下。
作为刚受到杨影重用的苏子云,他敏锐的察觉到,危险的逼近。
“必须要尽快做出应对。”
而现今反观定州,一片孤城中,能带兵的将领,只有杨影、苏子云和库瓦尔罕,而能够集群作战的主力,只有一队突厥子弟兵。
连带刚刚招募,还未来得及训练的当地居民,实际可以投入战斗的人数,总计不足三百。
敌我人数比例:一比一百。
苏子云苦笑着,挠了挠头。
“按照计划,由我率领一部,先在北城门处进行阻击,而后佯装撤退,将敌先头部队吸引至城中粮仓处,展开火攻……”苏子云骑马,越过严阵以待的军队前面,紧张地做着最后的布置。“这个任务需要对骑兵有极强的统御能力,大家都得做到令行禁止,当然,作为诱饵,同时也是危险的……所以大家一定要信任我!”
虽然子云精通突厥语言,流畅交流,不成问题。
但,兵卒与将领之间的信赖关系,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建立的?
一旦接触敌人展开阵型后,计策能不能成功实施,就全靠战士们对他的服从程度了。
这才是苏子云最担心的。
“我来吧!毕竟在场的,全部都是我部族勇士!”库瓦尔罕勒马而出,主动请缨。
三条碎麻花辫子,被结绑在一起,盘到脑后。毛毡帽子毛领子,一件灰色的羊毛大氅,裹在她浑圆的身材上,一条由碎粗葛布拼凑缝制的马裤,针脚密密。一支短弓挂在鞍后,装满箭枝的箭筒,挎在右大腿外侧,一把锋利的月牙弯刀,横在腰后。
“嗯……好吧,记得出发前,再检查一次火器,切记切记!”苏子云还在叮嘱。
相比起自己,库瓦尔罕确实是最佳人选。苏子云这样想着。
虽然极其危险,但为了成功突破叛军防线,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
“当然有更好的方法!我去,比较合适……”一声话语,从人群后传出,坚定而不屈。
人群层层分开,循声望去,除了杨影,没有旁人。
“阿影!阿影……你……”库瓦尔罕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还是我去吧!”杨影若无其事的整理着心爱的短刀。“我是这里,武艺最强的,这点所有人都没异议吧?参战也最多,所以我去,更加合适。”
“可是,从没听说过:会有人用主帅当诱饵的。”库瓦尔罕虽然不懂兵法,但也能深深感觉到危险。
苏子云的计划,虽然看上去无懈可击,但,没人敢说,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不会出现意外。
况且苏子云目前,还未得到库瓦尔罕,完全信任。
“我有的,只有一个问题:苏子云,我能信任你么?”杨影笑着看看库瓦尔罕,却反而转向苏子云,问道。
苏子云不置可否,只是回以一个,微微的笑。
杨影好像是得到了某种无言的答复,欣然开始点兵。
“要是在城中被包围……”苏子云终于还是没绷住,追上来多嘴。“我是说万一啊,万一突围失败,被困城中,一定要记得将军队一分为二,利用骑兵的机动力,左右反复拉扯敌阵,寻觅机会……”
“我能完全信任你么?”
杨影回头,还是依旧问了,这一个唯一的问题。
就好像,在他的眼中,只有一个问题。
苏子云竟然呆住了: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只顿了一息,苏子云终于还是开口回答:“嗯。”
原本,苏子云并不打算说话来探讨这个问题,而是希望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他看。
“可是阿影!我……”库瓦尔罕赶上一步,眼中红红的,强忍泪花。
可还没等库瓦尔罕说完,杨影已经打断:“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苏子云,你一定要照顾好库瓦尔罕,并顺利的冲出水门。要是下次见面的时候,库瓦尔罕少了一根汗毛,我直接要你命。”
杨影继续警告苏子云。“她才是我最想保全的人。”
“你真的相信我?”苏子云早看出库瓦尔罕对自己的不信任,故意反问杨影。
杨影,却出人意料的默默点头。
“为什么?”苏子云反而颇感意外。
“直觉。”
“直觉?”
杨影只回答了两个字,继而骑马与苏子云擦肩而过,并顺手接过了,苏子云手中的赤红大旗。“哦对了,我打算稍微改改你的计划,先出北门外,迎头打他一拳!”
苏子云听后都傻了。
是真的艺高人胆大啊!
“不怕死的,跟我走,其余的,保护库瓦尔罕!”
还未等库瓦尔罕再喊出声音,杨影就高举旗帜,领兵加速向北,只留下黑色的背影。
远远苍白天空中,夕阳冉冉西沉。
火烧霞中传来苍鹰,嘹亮的鸣叫。
全军听令!开城门!随我潜行夜袭!
红旗猎猎,朔风吹拂,双刀出鞘,直指敌首。
暗云密布,不屑荣辱,吹号擂鼓,举兵共呼。
余寿数载,弃之何如,慷慨奔赴,不畏孤独。
披荆强渡,斩棘拓途,舍生忘死,一剑东出!
帝国门户,力挽江湖,横刀立马,天命谁主?
百骑出阵!
对敌三万!
——
暮色沉沉,鲜于成德率军继续大胆前进。
定州北门楼阙,远远浮出地平线。
贪功心切,鲜于成德急于夺下城池,放弃在城外安营扎寨休整。
“将军,将军,夜晚攻城将陷我军于不利的地位……”吕岩还是赶过来,希望主帅能够听从自己的建议,不要发出违背兵家常识的命令。
“滚!”膨胀的大肚将军,已听不进任何建议。“再动摇我军心,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主帅!据前敌指挥回报!一支敌军从定州城北门杀出!直线迎敌!人数不足一百!”
回来传信儿的,是鲜于成德最小的弟弟,鲜于友德。
当然,因为是通过关系户参加的这次围剿,私底下人们更喜欢称呼他为:“二呆子”。
“哦?还挺够胆?敌人领队的是谁?打探清楚了没有?”鲜于成德眉头一皱。
虽然略感有点意外,但这并不可能影响我方,压倒性的优势和气势。
“不清楚,不过,侦查到对方举着一面红色大旗。”
“将军,对方不惧不让,或许是因为布置了埋伏。应暂缓推进,迅速在此地呈环形展开,并通知后军集结后安营扎寨……”吕岩知道现在自己再开口,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但身为随军参谋,还是忍不住斗胆上前进言,仿佛从没挨过耳光,一心只希望能做好自己的本分。
“胆小如鼠!”鲜于成德反而大怒。“谁让你开口说话的?一点不长记性,还倒过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事出蹊跷,还请将军三思啊!”吕岩拼命跑来赶上,挡在鲜于成德马前,伸手使劲拉住缰绳辔头,企图阻止他继续前进。
“一个迂腐书生,你给我让开!”鲜于成德大声呵斥。“长眼的,就别挡了爷爷去路!马蹄踏下,别怪我没留情面!”
就在鲜于成德和参谋吕岩还在中军拉扯之际,左翼前军刘元部已与杨影相遇在大路。
“两翼展开!放箭!”
随着杨影一声令下,一片箭雨腾空而起。
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个个都是弓马娴熟的汉子。杨影更是左右开弓,连发数箭,冲杀在前,没有丝毫犹豫。
刘元部队还没来得及展开阵型,就遭到一轮迎头痛击。
箭矢之下,伤亡无数。
没人预料到,区区一百人,竟然胆敢出城迎敌,顿时陷入混乱,刘元找不到自己的传令兵,兵将也在队列中,看不到自己的将军。
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
不。
这才刚刚开始。
横刀出鞘的声音犹如龙吟,在夕阳垂暮的余晖中,高举刃口上的反光,犹如第一颗升上夜空的星。
“全军突袭!随我取下,敌军主帅狗头!”
马蹄加快,鬃毛飞舞。
猎猎狂风在耳畔呼啸,杨影如同一头狻猊,在暗夜中奔走。
骑兵变形成的锋矢阵,在惊恐慌乱的叛军眼中,已经化作了如墨的麒麟。
只一击,便垂直贯穿了,数千人的兵阵。
刘元也败死其中。
——
溃逃回本阵的左前军士兵,不仅带回了部队奔溃的消息,还把身穿狻猊战袍身影的恐怖,也散布到了中军。
统御突厥骑兵的将领,是个悍不畏死的战神。
这一传言,迅速在中军主力中扩散。
“混蛋!从现在起!凡胆敢违令撤退者,斩立决!”鲜于成德肚子快要气炸了。“我就不相信这个杨影,比天下无双的燕不回还厉害!给我把他抓出来!”
“报告老大,敌人不见了!”
“不见了?哪儿去了?”
“不知道,战阵过后,就消失无影无踪。”
杨影和他所率领的军队,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在数万人面前,隐于无月的黑暗中,不见了。
“胡说八道!你告诉我,敌人怎么可能,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