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周国下了一夜的雨;那夜,大梁流了一夜的血。
已是清晨,大梁的街道却一片死寂。
无人敢出门。空气中到处弥散着血腥的味道。
变天了。
如同这刚被雨水冲刷的街道,无比干净。如同这被雨水浸润的空气,无比清新。大周国的朝纲,痼疾缠身的朝纲,仅用了一夜,便已整肃一清。
只是,无数颗人头,无数堆积的尸体,无数声的哭嚎,无数死前的诅咒这无数的无数在今早太阳探出脑袋诧异的俯瞰大地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改变。
雍王向来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他不在乎繁文缛节,他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说,他只知道,大周是属于樊姓一族的,只要江山还姓樊,他内心的那点不忍和无奈,在坐上皇位那刻,便已是另一种心境了。
现在的大周如重病刚愈,不能再折腾了。
于是,与齐国的战争,就此终结。不仅就此终结,还要派使团出访,满载着金银和善意,与齐国重修邻邦友好。一道圣旨,一帮文臣,在三百里加急的速度下,太监捂着漏尿的裤裆,文臣捂着磨破的裤裆,就这样赶到了雁南关前。
大公子樊蒯,在睡了一夜后,猛然发现,那个雍王,那个父亲大人,如今已是大周皇帝。而在接到圣旨的刹那,他忍不住咬了咬舌头,这是不是在做梦呀,他现在是大周的平川王,而且是当今的太子。
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努力以一种看似平静的上位者的姿态,去度过这突然到来的第一天。
雁南关前,大周国使团排着长队,准备着入关。而前日里,还死战不休的双方,如今却面带笑意,以一种极尽的礼仪互相表达着对对方的各种善意。
此时的鸿睿,已是大齐国赤虎军参将,官拜从五品。这十九岁的年龄,当到了五品官职已是少见。但所谓政治,往往能在出人意表的时候给你一条金光大道或者就是一条黄泉大道。便如,今早的鸿睿,亦在迎接大周使团的行列之内,他不得不学着那些官员一般,满脸带着笑,可内心之中却是在感叹:这他妈的政治游戏,有时比儿戏还儿戏。
所谓礼仪,当然离不开宴席,何况,这次使团中有大周国的太子。
而此刻的大周国太子,在宴席之上,却第一个与鸿睿喝酒。对于酒桌文化而言,这是一种很唐突的行为,因为,酒桌之上也是分官职大小的。
鸿睿无奈摇头道:“太子殿下这酒让下官好生为难,如若下官喝了,于礼仪不合;如若下官不喝,却又冒犯太子陛下。”
太子樊蒯轻笑一声,复又仰天大笑:“鸿睿,你于山中坑杀我四万多兵士,酒桌之上,让我坑一回又如何?”
牛軰軰赶紧打圆场道:“战阵之上,那是职责所在。酒桌之上,无甚多顾虑,鸿睿,太子殿下敬你酒,此乃天大的面子,这酒你得喝,身为军人,过于讲究繁文缛节就不像军人了”。
见此,鸿睿忙端杯起身,与太子殿下遥遥一敬便一口饮尽。
酒已是喝完,可事儿还没完。
太子开口道:“数日前,我皇妹于林中走失,听闻,皇妹为鸿睿所救?今次出访,本太子一是共修两国友好,二是接我皇妹回国。”
鸿睿内心一惊,但面色平淡道:“是救得一女子,可是否是令皇妹,下官并不知,唐突之处,望太子见谅”。
太子笑道:“无妨,无妨,只要皇妹无碍即可。”
这场宴席,鸿睿十分不自在,原因很多,也许是因为掺入政治的酒没那么好喝,也许是因为与原先的敌人喝酒感觉十分别扭,也许是因为傻丫头终究是要离去的吧。
晃了晃脑袋,酒喝的让人脑袋迷糊,鸿睿就在这种迷糊的状态下,回到了营帐中。
而营帐中还有个人儿此刻正俏生生的站着,正是樊冰心。
鸿睿一愣,瞬间酒也醒了。
傻丫头勉强一笑道:“鸿睿,我要走了,父皇派人来接我了。”
“我一直瞒着你我的身份,你生气了?”
“鸿睿,你没啥要和我说的吗?”
此刻的鸿睿,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挥之不去的记忆,那在林间的嬉笑,那在洞中的守护,那山风呼啸间的从容,那射入胸膛的箭矢,那
鸿睿感觉今天很迟钝,感觉啥都要慢一拍。
鸿睿从药囊中掏出一罐膏药递到樊冰心面前,轻声道:“傻丫头,这是专去疤痕的膏药,一天两次,一月后疤痕就会消失”
鸿睿从腰间取下一柄短刃递到樊冰心面前,轻声道:“傻丫头,这把短刃跟了我多年,带上吧,保护好自己”
樊冰心就那么站在鸿睿身前,可双眼已是蒙上了一片薄雾,她不知为何,越是看着他那种平静的神态,心中越是感觉有一种刺痛在蔓延,比那次受伤还痛的蔓延。
樊冰心哭了,嘶声裂肺的哭了,不管不顾的哭了,这辈子,她从没如此哭过。
只因为,生命中的一次邂逅,却让她再也无法割舍下分毫。
鸿睿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拭去泪痕,可擦去的泪痕,永远及不上随着哽咽涌出的磅礴。
猛地,樊冰心扑进了鸿睿怀中,那气息无比熟悉,樊冰心深深的呼吸着,深深的闻着,要把那股气息镌刻在自己生命之中。
良久,樊冰心抬起脑袋,轻声道:“鸿睿,我听大哥说,四哥是你杀死的。可我不恨你,我知道,一切都是大哥的阴谋。你以后遇到我大哥,一定要小心。”
说罢,转身离去。
鸿睿向她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人的际遇便是如此,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可所谓错误,又是错的让人从此无法忘却,再难割舍。
鸿睿不知,自己心里对于樊冰心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鸿睿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可他知道,从今以后,也许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这段过往。
唉,这世上的男人和女人,感情,总是没有对错的。
使团于翌日清晨向齐国都城进发了,樊冰心被一众骑兵保护着向大梁城而去。
而鸿睿,随着赤虎军正向儋州进发。
鸿睿有时会这般思考,农村的土狗往往拉着同伙一起去偷鸡吃,不知土狗是怎样的一种心态。而这种心态在洹国身上体现的惟妙惟肖。
此次战争由洹国伙同周国发起,洹国攻打虎踞关,周国攻打雁南关,其目的就是让齐国兼顾无暇。周国此次停战了,派出了使团,没两日,洹国也停战了,只是他们没有派出使团到齐国,而是派往了周国。
或许如同人们常言的那句“小人常戚戚”。洹国也许是担心周国此次出访齐国,到时两国交好,形成同盟,一致攻打洹国吧。
唉,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