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宫,御书房。
今夜无风,屋内烛火通明。周皇端起桌案上的一盏茶,轻轻喝了一口。
桌案上有一封密折,昨日便已呈上。
周皇嘴角挂笑,摇头轻叹道:“这个上官芜清终究是一匹老马啊,一边回忆过往种种,一边与那女人划清界限,朕的心思,你倒是瞧得通透啊。”
说罢,将那封密折拿起,轻捻一角,凑于烛火之上,火焰灼灼,亦如那过往,转瞬便已然化作青烟。
周皇起身,双手别于身后,至窗前,轻推小窗,夜晚清冽的空气缓缓涌入。
抬首遥望那漆黑如墨的夜空,周皇轻叹道:“芜清啊芜清,一草遮目,眼前自无清明。念往昔情分,朕可赐你一族永世富贵,只是,你私藏祖地的三万私兵倒是显得气度小了些。”
说罢,摇头轻叹,缓缓至榻前,轻轻落座。
屋外传来宦官的声音:“禀皇上,太子求见。”
“宣”。
周皇抚须笑道:“这小子,深夜见朕,必有所求。”
太子迈步进得御书房,躬身拜倒,道:“儿臣见过父皇。”
“蒯儿,深夜见朕可有要事?”
“这儿臣见父皇整日为国事操劳,心甚忧,寒夜难眠,特来求见父皇。”
周皇笑骂道:“你与那平南王整日美酒美食,可曾想起朕也好这口?”
太子一惊,心中暗道:“果然如博谨所言,事物巨细,均在父皇目视之内啊”,可口中忙道:“儿臣正有此意,明日欲邀得平南王入宫,将其自创之美食于父皇品尝一番,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周皇抚须笑道:“准了!那平南王与冰心的婚期将近,也是该进宫拜会一下长辈了。”
太子又道:“儿臣尚有一事,不知当讲否?”
周皇瞥了一眼太子道:“但说无妨。”
“是!儿臣看上一位姑娘,请父皇做主!”
周皇笑道:“难得这世上也有你看上的姑娘,朕之前命人为你物色了诸多,你却是一个也瞧不上,说吧,何家女子?”
太子道:“上官家的上官蕊。”
周皇闻言,顿时一愣,沉思片刻后,道:“据说你太子府来了一位门客?”
太子道:“是,此人姓方,名博谨。”
“嗯,此事朕允了,明日便安排宫里去要来上官蕊的生辰八字。”
“谢父皇恩典!”
周皇笑道:“博谨不错,可堪一用。”
夜空之中,淡云一片,悄然掩住了月辉,似明未明,似暗未暗。
周皇后在寝宫之内,眉头紧锁,桌上的茶已然凉透,而此刻,她的心也是凉透了。
几天了,派去联络上官家的人皆回应:“上官品成已然外出,而上官芜清告病家中,不宜见客。”
周皇后的心不仅凉,而且很无助。
“父亲,难道本宫经营多年,临了却是成了上官一族的弃子?”
“不,事情还未到最糟的时候!”
此刻的周皇后早无了平日的端庄贤淑,一脸愁容,一脸不甘,不时颤抖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恨意,在慢慢发酵,在慢慢膨胀。
忽然,皇后冷冷一笑道:“寒冬终去,云销雨霁,哼,本宫即便是熬也要熬到那一天!”
冬夜的寒冷总会给人以寒冷萧杀之感,一种莫名的恐惧与惊慌在皇后心间蔓延,渐渐填满了整个寝宫。
冰棱挂枝,四野银霜。
冬日的晨,有着一抹淡淡的雾霭,将整个世界笼于其中,有一丝清冽,有一丝迷惘,只待日头高升,这个世界方才通透。
鸿睿早早上了马车,车轮碾压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之声,鸿睿打着哈欠,口中嘟囔着:“天刚微明,便得拜见那皇上岳父,为臣不易,为女婿更不易,也罢,为了洞房花烛,总要辛苦一些的。”
于放驾着马车叹道:“我说王爷,这天大的便宜都让你占了,连那聘礼都是齐皇替你张罗的,这么个便宜驸马换作别人,恐怕哭着喊着,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那周皇跟前钻。”
鸿睿车内叹道:“娶妻苦,娶妻苦,两个女人一台戏,从此本王的日子恐怕是清闲不得。”
于放车外叹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改明儿回到齐国,本王替你张罗一个如何?”
“我看算了吧,一个人过的蛮舒坦,多一人反而多了一份牵挂不是。”
车行不久,已至周太子府邸前。
周太子的马车已然府前等候,话不多言,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向皇宫而去。
到得殿外,早有宦官相候,引着太子与鸿睿至偏殿小憩。
宦官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平南王殿下,请稍待片刻,皇上昨夜批阅奏折至深夜,此刻尚在休息中。”
说罢,那宦官躬身退下。早有仕女奉上香茗,二人在偏殿静候。
鸿睿靠在椅背之上,不断打着哈欠,一副未睡饱的模样。太子苦笑摇头道:“平南王,我观你神色却是昨夜未曾睡好啊。”
“确实,想到隔天便要面圣,心绪激荡,怎得好眠?”
“此话颇假,我瞧你一副宠辱不惊的做派,哪来的心绪激荡?”
“诶,太子不知,想了一宿,方才明悟,女婿见岳父,紧张个甚?”
太子摇头,叹道:“此话若被父皇听见,不知作何想?”
忽闻得一声轻咳,却是周皇面带笑意的入得偏殿,笑道:“朕作何想?鸿睿此语真是对极,便该如此,哈哈,本次鸿睿进宫,乃是以女婿的身份拜会岳父,紧张反而显得疏远了不是?”
鸿睿见周皇到来,起身深躬一礼。
周皇兀自落座,笑道:“鸿睿,你那幅字朕已然裱于御书房,好诗,好字,好才,朕每日欣赏,那字却是模仿不来。”
鸿睿笑道:“皇上胸怀天下,其字定气势磅礴,外臣偏安一隅,格局自当不如皇上。”
周皇捋须笑道:“今日的平南王可没有那晚望鹊楼的气势了,怎的?私下见朕,心生惶恐?”
鸿睿轻笑:“那日望鹊楼,外臣的身份乃是齐国使节,场面之上当得分毫不让。今日面圣,乃是以晚辈身份,自当有晚辈的谦恭守礼。”
“嗯,有礼有节,张弛有度,甚合朕意!蒯儿,你便领着鸿睿去拜会一下诸位娘娘吧。”
“是,父皇。”
鸿睿随着太子一路,向各宫嫔妃请安见礼,皆颇为喜乐,时已近午,却是尚有正宫皇后那儿未曾拜会。
鸿睿笑望向太子道:“这关看来不一定好过啊。”
太子道:“平南王可是怯了?”
鸿睿撇嘴道:“本王沙场征伐,何曾怯过?”
太子闻言忙左右观瞧,见四处无人,方松了口气道:“宫中言谈不似宫外,平南王当小心。”
“哈哈哈太子前方带路,外臣这便去拜会皇后娘娘。”
到得皇后宫殿之外,自有侍女入内通传,只是等了许久尚未见回转。
鸿睿心头暗叹:“女人终究是女人,唉,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想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眼见太子气定神闲,耐心等候,鸿睿便也依样学样,眼观鼻,鼻观心,只是片刻,便已如老僧入定状,面色平淡,气定神闲。
又等了片刻,宫女回禀道:“皇后有请。”
二人遂在侍女引领下入得皇后的凤仪殿。
鸿睿目不斜视,紧随其后,须臾,门开,跨步入内,却见皇后正端坐桌案之后,笑意盈盈瞧着二人。
太子与鸿睿纷纷躬身拜倒,口中高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轻笑道:“免礼,给太子及平南王看座。”
两张莲花凳被侍女搬来,二人落座。
皇后笑道:“宫内啊不比宫外,冷冷清清,今日晨间,方在梦中,恍惚间闻得院内喜鹊鸣啼,心中还寻思着,今日莫不是有贵客到访?”
说罢,掩嘴一笑,皇后虽已然四十开外,可却是保养得极是精致,这一笑之下,倒是有那几分一笑百媚生之态。
皇后复道:“想来,梦里所想,终究是应验了。”
鸿睿拱手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凤仪万千,当得上天眷顾,自然所梦终成真。”
皇后轻笑道:“平南王这张嘴呀,端得跟抹了蜜似的,难怪冰心近来,便似春暖花开般。”
鸿睿讪笑道:“那也多亏了皇后娘娘关爱有加,这后宫之中方得冬日群花绽。”
皇后闻言,又是眉眼弯弯尽带笑,望向太子道:“太子殿下,平南王谈吐风雅,甚是有趣,本宫便与平南王多聊会儿,你若有事便先行退下吧。”
太子闻言,眼角瞥了瞥鸿睿,见鸿睿一脸浅笑,遂答道:“这般也好,只是父皇那边尚有些话需与平南王详谈”
皇后笑道:“诶,费不了多少时光,也就唠唠家常,这宫里呀也是冷清,难得遇上一个晚辈能让本宫如此开心,你自去吧。”
“是,儿臣先行告退。”
眼见太子出得凤仪殿,殿内气氛便瞬间降到冰点。
皇后一脸阴沉的看向鸿睿,轻声道:“罗鸿睿,你我之间的帐说不得今日便该算算了。”
鸿睿淡淡道:“恕外臣愚钝,外臣与皇后娘娘算上这回,便仅见过两回,何来算账一说?”
“好,好,好!本宫之子憓儿便是亡于你说,你可曾记得?”
“皇后所言,当是那日雁南关下的银甲小将?皇后当知,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变若是当日,太子站于阵前,说不得也是一般命运?若非说亡于外臣之手,倒不如说亡于双方阵前。”
“本宫只知,从此身边再无憓儿承欢膝下,便都是因你之故,这笔账说不得便要算你身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如此算来,是否当初本王救驾周太子亦或数次坏了皇后娘娘的计划,这些罪过都算本王身上?”
皇后闻言,忽然花枝乱颤“咯咯”笑道:“本宫欲行之事,岂是你一个小小外姓王爷可以阻得?信不信,此刻宫内正有十余双眼睛盯着你,只需本宫一声令下,你便得血溅当场。”
“皇后可曾计较过,外臣一条小命虽于皇后而言如同蝼蚁,可惜外臣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大齐国。皇后当知,齐国之军,此时正如宝剑出匣,气势如虹,当是开疆辟土的大好时机,若以外臣一条小命换得大好江山,外臣倒是乐意之至!”
皇后嗤之以鼻道:“莫非平南王真乃为国鞠躬尽瘁之辈?本宫看着倒是未必。”
“哦?皇后何来此言?”
“神机宗掌门曾有断言,你平南王由仇怨中来,由仇怨中去,胸怀仇怨之人,何来为国为民之愿?当是你另有所图!”
“方外之士所言,权当一乐,听过便罢,若是当真,皇后倒是较真了。”
“本宫不论你平南王所图为何,本宫今日只有一个要求,若你答应,先前之事便一笔揭过。”
“皇后不妨说来听听。”
“今后莫再插手太子之事。”
“外臣在寻思,今上官一族已然气势不如当年,而皇后娘娘近来怕也是倍感局势难握。其间缘由,皇后可曾仔细思量过?”
皇后沉吟片刻,抬首道:“哦,倒不妨说来一听。”
“曾有一只强壮的蚂蚁,自恃孔武有力,蚁群之中已无敌手,某日,其遇到一头蛮象,其上前抱住大象之腿道:“我要将你掀翻于地”,大象仿若未闻,只是抬腿前行,一脚踏下,蚂蚁已亡于退下。”
“而今,皇后与上官一族都便是那只蚂蚁,只是,上官一族是已然清醒,皇后尚未醒。”
皇后闻言,柳眉倒竖道:“大胆,居然敢辱本宫如蚂蚁!”
“事实便当如此,现状也正是如此。恕外臣斗胆,皇后可知,此番皇后与外臣之交谈,说不定早已传入某人耳中。”
“啪”一声,皇后手中的茶盏放于桌案之上道:“妖言惑众!”
“唉,外臣多嘴了,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外臣奉劝皇后一句,莫自误!”
皇后沉思片刻,忽“咯咯”笑道:“平南王实乃妙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冰儿也算嫁对人了。”
“外臣谢皇后赞!”,鸿睿躬身道。
“诶,平南王却是客套了,本宫所言确乃肺腑之言。只是不知眼下,本宫所处之局平南王觉着该如何是好?”
“自废武功,当得平安。”
皇后闻言,玉手“啪”的一声拍于桌案之上,怒道:“好你个平南王,却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一切便如此风轻云淡的遂你心意,遂那太子心意?”
“听外臣句劝,也算给自己和上官一族千余口人一条生路。”
“哼,危言耸听!”
“皇后不如仔细思量一下,当初皇上立太子之位时是在何种情形下所立?”
皇后闻言,一番思索,忽然浑身一抖道:“平南王,你这便退下吧,本宫已是累了”,说罢起身,转身而去,只是先时凌人的气势,此刻却已然如秋叶飘零,说不出的一丝落寞,随身形而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