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才苏潮,见过庐陵王殿下,府牧大人,刺史大人以及各位大人。”
在众人的期待中,作出这两篇《梅花绝句》的作者苏潮,终于是姗姗来迟。
庐陵王已经是从方才认错人的尴尬中恢复过来,不过却也是没有了开始的热络,道:“本想与苏才子促膝长谈,不过段老先生却是更为热切,君子不夺人所爱,就改日再行叨扰了。”
段老先生对那两篇《梅花绝句》爱不释手,如今见到正主,一番礼节过后,又是听闻到庐陵王这般说,当即是作揖叩谢道:“老夫多谢殿下成全!”
旋即,段老先生转过身来,看着苏潮开口问道:“不知苏小友师从何家?”
苏潮倒没有胡诹,如实回道:“并不曾在外从师,只在家中学过。”
“哦?”段老先生想起来了这苏潮的爷爷正是前朝礼部尚书,家学渊源如此,不在外从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在此时,忽然是听到了临巢楼外疾驰送来的快传,“报!张大人,乐老将军送过来一封传信,说是作了一首咏梅诗。”
“哦?”庐州府牧张卫庐面色稍稍诧异。
另一边坐着的刺史周玄明也是面露讥嘲道:“那个拿了一辈子刀斧的乐老匹夫也会吟诗?”
传报卒应道:“是乐老将军白话,随后再由乐隐将军润色的。”
闻言,周玄明并没像之前那般讥讽着回话,这乐隐乃是如今庐州府本土豪族中的少壮派,文韬武略即便周玄明作为庐州南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乐隐将会是成为张卫庐之后,建邺朝堂的又一大心腹大患。
果然,听闻乐隐之名,这张卫庐面色恍然大笑道:“既然是乐老将军盛意,你就当着我庐州众吏的面读出来吧。”
“是!”
这传报卒应道之后,便是拆开了密封的信笺,声音十分洪亮:“冰天雪地终消融,看花岂可旧来狂。欲征破鞍八百壮,临巢楼里露寒芒!”
“冰天雪地终消融,看花岂可旧来狂。欲征破鞍八百壮,临巢楼里露寒芒!”
临巢楼中众人皆是在这首诗文中读出来了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
饶是庐陵王在听到这篇诗文之后,也面色为之一抖。
那周玄明本就是心高气傲,听出这乐老将军诗文中的耀武扬威之意,当即是站了起来道:“乐老匹夫,莫真欺我庐江军刀剑不利乎?”
见这状况,苏潮方才是知晓,庐州境内的梅雪党争已经是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随时可能动武!
果然,那庐陵王对原先周氏一族的出尔反尔和搅局就极为不瞒,眼下又是见到周玄明如此震怒模样,也是面色严肃厉声道:“周刺史,今日本就是各显其才的文会,似你这般有些失态了吧!”
见此情势,那段老先生也是从中调和道:“今日乃是临巢楼文会,论文不动武,各位还暂且安坐下,用文采比试高下如何?”
“哼!”周玄明闻言,当即是冷哼了一声就坐下了。
庐陵王见状,也是道:“既然如此,便是由段老先生主持论诗才高低吧。”
段老先生点了点头接下来了这桩使命,对着四下众人道:“方才周宣抚(周子扬官称)的《七律咏雪》已经是让老朽震撼后生可畏,现如今又出了苏小友两篇上佳的《梅花绝句》毫不逊色,其中高下优劣,老朽一人实难断决。”
“暂且将胜负落下,众位先前已经是对《七律咏雪》评论多时,眼下就着重看苏小友这两篇《梅花绝句》如何?”
众人见此,也是纷纷应道:“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庐州。”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两首《梅花绝句》很快的在这正阁之中传阅开来,不过乃是段老先生嘱咐弟子禾芫抄写的临摹篇。
这是因为段老先生见到了这篇诗文之后,对小弟子禾芫茶水误溅这篇诗卷上极为不满,其中有一段楷字已经模糊,故而严惩这小弟子抄写《梅花绝句》二首给正阁众人传阅。
果然不久后,这正阁之中便是纷纷议论开来。
“真是两篇绝佳的咏梅诗文啊!在诗意之构想、托意等处不落窠臼,景与情浑融一体,意境之华美、含蓄,发人深省!”
有人捧着这《梅花绝句》爱不释手,如是赞叹道。
众人看过来,发现如此赞誉的人居然是庐州府同知王定昱,出自庐江王氏,地理上的南派“雪党”。
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率先对这两篇《梅花绝句》如此优评。
果然,继王定昱破例之后,场中的博学高士皆是对这两篇《梅花绝句》鉴赏起来。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这第一句中【坼晓风】一词,突出了梅花不畏严寒的傲然情态,第二句中则把梅花比喻成白雪,既写出了梅花洁白的特点,也表现了梅花漫山遍野的盛况,言辞鲜明,景象开阔。”
说这话的乃是庐州府主簿任良骥,“梅党”人士,国士出身。
“原来如此……”
听闻任良骥如此说,学问浅薄者方才是明白,这“雪堆遍满四山中”写的不是梅花盛开所出的冬日大雪环境。
只听任良骥又看向《梅花绝句》其一的三四两句,感叹道:“而这后两句方才是画龙点睛之笔,出人意表,高迈脱俗,愿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庐州……这句于我等喜梅人士看过来,另有深意啊。”
任良骥意有所指,似王定昱这些南派“雪党”也是心知肚明,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庐州……不正是针对梅雪之争么!
果然,见任良骥说到这里,正阁中的那些南派人士皆是默然不语,尤其是那周玄明,几乎是要将手中的酒杯捏出一道裂痕。
那王定昱神色略有异样,庐江王氏或许会被打上亲近朝堂的庐州南派标签,实则不然,这些年梅雪两党的争斗中,庐江王氏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立场。
故而,即便是知晓此时的刺史周玄明脸色并不好看,王定昱也佯装不知这《梅花绝句》中影射梅雪之争的偏向,而直接出于鉴赏诗文的心态将目光凝视到了那《梅花绝句》其二一篇上。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这篇诗文,恐怕在南派雪党中人有心去看的话,意味深长啊……”
王定昱看破不点破,暗自心道,却是发现梅雪之争的大格局下,又不得不去思索这首诗文背后的用意?
更北枝有双关之意,一个“北”字就让南派雪党眼受灼痛……此诗当中,并未直白的褒梅贬雪,心思别具一格,以“层冰积雪”来烘托梅花的“高标逸韵“,进一步突出了梅花不畏严寒、傲对霜雪的气节。
并未直白的褒梅贬雪,而是在意境上更胜一筹,用雪之酷寒衬托梅之气节!
“相比之下,那周子扬的《七律咏雪》倒是输了半筹……”
王定昱并不奇怪,周子扬名列吴国四大才子之一,文采还是值得肯定的,但其乃是官身,又是深陷庐州南派雪党的影响,所思所虑或多或少牵扯到梅雪之争上,却不料反倒是输在了局限之上。
“但,周子扬真的输了么?”
无人敢将这话说出来,他王定昱不行,任良骥更是不行,哪怕是此番临巢楼文会的评状段老先生恐怕也得言辞婉转瞻前顾后。
即便周子扬这篇诗文输了一筹,但其志却不在此,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庐州仍旧是泾渭分明的梅雪之争!
这是大局,也是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