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去哪里了,会走到那里去?”江源伸手牵起某人在车窗玻璃上写写画画的手,有意识无意识地把玩,淡淡地开口试探。
“唔,闲着没事就随便走走,不知道怎么就走过去了。”对于她有些敷衍的回答,江源自然是不信的。她是没事绝对不出门的,什么是能让她随便走走就走出半个市区到一个三环外的小公园还大晚上的不回家。
“嗯,所以你是随便走走就走出了半个市区?”说着还状若无意地瞟了一眼她的脚,他可不会忘记以前她半个学校都走不完就要耍赖,死皮赖脸要他背,不过还好那个时候跳舞,体重什么的都是有严格控制的,不像现在。
被当众戳穿的初夏有些羞赧,“其实,我是去了墓地,看了爸妈。”小心翼翼地说完,初夏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色,她不敢明目张胆地问他,也不知要如何开口去问,只能愚蠢地试探。
江源看着她放在腿上的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搅动,她紧张的时候才会如此,有些事在他心里隐隐成型,突然有些焦躁,脚不自觉地使劲,初夏感到车身明显往前一送,似乎都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心下一沉,原来,他真的在意,连她提及都会让他不小心泄露了隐藏的秘密。
两人一路相对无话,江源看着继续靠窗假寐的初夏,这样的尴尬,无论是在八年以前还是八年以后都不曾出现过。是他的失误,以为一切都会天衣无缝,他掩盖掉当年的真相,将一切都粉饰太平,他们佯装着不在意当年的事,装作不计较,如今前尘旧账被解开,他才可悲地发现,他们之间,也许早就岌岌可危,在八年以前,在他卡住她脖子厉声质问她的时候。
只是如今,他强行将她待回自己的世界,刻意回避着那段旧伤疤,他以为再大的伤痛都已经被时间磨平,却不知道原来看似完好的表面,内里早已经腐朽溃烂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如今,他不在只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她不在是单纯的嫌疑犯的女儿,他没有那个资格,说一句只要自己不在意他们就可以回到与原点。
初夏醒来的时候江源已经离开了,桌上是热好的牛奶压着一张淡黄色的便签纸,大意是嘱咐她好好吃饭乖乖等他回来之类的。
上午委托的律师打电话来说已经办妥了,问是否需要把档案传真过来。初夏看着传真机一张一张地往外吐纸,就是一直贪吃的怪兽把当年吃掉的真相都一点一点吐露出来,初夏有些紧张,站在传真机旁一动不动,真相就唾手可及,她却有些胆怯了。
她轻轻拨开最表面的一张,大概是复印之后又传真,到底是不那么清晰,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是一个牛皮信封的表面,上面赫然写着“魏局长收”四个大字。举起左手他早上留给她的便签,这么多年,他的字依旧如故。
——江源,你的字真好看,颜风柳骨,颇有大家风范。
她记得她曾经这样评价他隽永俊秀的书法,她那么喜欢他的硬笔字,为什么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初夏不觉心下一沉,有些事隐隐浮出水面。
剩下的东西她不敢再看,光是这一个,她都有些接受无能,她想起徐舜说的,父亲背后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组织,她们家,是被灭口的吗?惨案的□□,是那封举报信吗?初夏抱着头,不敢再想。
江源下飞机就收到孙叔叔的信息,简明扼要地说昨天有人自称是季夏的委托人前来调取当年的卷宗,今早一早就把卷宗复印带走走了,问他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情况。
江源的身影就那么顿在偌大的航站楼,她已经料想到她是知道了一些细枝末节,毕竟昨天她的反应那么异常,回家的路上刻意的疏离,但晚上又紧紧搂着他不撒手,他隐隐猜出些大概,他让她乖乖等他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他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对她坦白,但是他没有料到她动作那么迅速,竟然一声不吭就委托了律师追查当年的真相,她到底是不信任他,她到底是对他生了嫌隙。
这一认知让江源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她这样对他装聋作哑到底意欲何为,回神过后立马奔赴售票窗口,买了最近一趟回c市的票,交代宋翎接手他的工作继续调查墙面漆的事。
江源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桌上的牛奶一口没动,淡黄色的便签纸却是被抽走了,卧室一派清冷,查百~万\小!说房的时候才发现传真机的出纸处散着一沓没有收好的纸张,不是他的,江源想起了孙浩在短信里说的卷宗的事,大概猜到了其中原委。
走近时才发现最上面竟然是他当年举报信的信封表面,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他以为结好的网原来藏着一个最致命的漏洞,一招错,满盘皆输。
幸而昨天晚上为了找她让宋翎定位了她的手机,地图显示她在牧马山别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初夏走到牧马山别墅时仍然有些神智不清,这个地方她曾在梦里无数次地回来过,初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那把钥匙。八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一直拽着它,八年里,她不管身在何方,总是带着它,如今竟生出些不离不弃,死生相依的感觉。
牧马山别墅其实没有多大的变化,连屋前的刺槐似乎也没有长高,一切都还仿佛是八年以前,一切都未改变的样子。屋门前的朱漆没有如她相像地那般斑驳,初夏颤抖地把手里的钥匙对准锁孔,偏了几次才插/进去,拧动把手的时候才发现根本转不动,初夏自嘲地笑了笑了,她是傻了吗,一把时隔八年的钥匙怎么还能打开旧日的大门。
初夏颓然地坐在门口,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都是那张牛皮纸信封。魏局长收,徐舜说过当年的案子牵连甚广,只怕魏英国也是其中甚为重要的一环,或许,就是那封信把她的家人都送上了黄泉路。初夏自嘲地笑了笑,眼里却一片酸涩,她的父亲害得他家破人亡,他如今也算是手刃仇人了,真是冤孽。
“你是……”视线里出现一双深棕色的皮鞋,初夏抬头,额前的碎发被臂弯压得有些毛躁,初夏伸手揉了揉眼睛,意图掩盖掉因为流泪而泛红的眼眶。面前的人似乎有些惊喜,双手一拍,惊呼道:“你是季夏对不对?”也不想辩解什么,初夏简单地应了一声,还是没想起来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我是你邓叔叔啊!住你家隔壁的,不记得了?”初夏恍然大悟,当年季夏回来之后有些自闭父亲忙于自己的研究无线顾及,只得委托本就是心医生的邻居代为辅导,一来二去两家倒是有了些交情。
初夏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才不好意思地说道:“邓叔叔,是您啊,不好意思刚刚没认出您!”对方倒也不介意,连说是自己老了,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回来了去邓叔叔家里坐坐?正好上个月从国外寄来了一封信,我正愁不知道怎么给你。”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初夏也推迟不得,只得应了。跟随他经过自家门口时,初夏侧头从客厅落地窗的缝隙里看到空旷的里屋和楼梯的一截转角,当年季夏就是倒在那个地方,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邓钧走了两步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看着她看得有些出神,不由得出声提醒:“小夏,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初夏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听到他叫她小夏,不自觉反驳道:“我不是季夏,我是初夏,季初夏。”然后初夏回神才发现邓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已经习惯别人这种反应了,只是淡笑了一声,却发觉他的神色里除了明显的震惊外,还有意思不可察觉的愤怒。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初夏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疑惑,他为什么会感到愤怒?
“进来吧,初夏!”从小夏到初夏,他叫得那么顺口,错身示意她进去,初夏倒也不客气,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就跟随他进到客厅。
装修风格与她家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因为牧马山别墅这一区的户型都是一样的,初夏竟有一丝回到自己家的感觉。只是墙角立着一架有些老旧的西洋钟,下面的大摆锤左右摇晃,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初夏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犯疼,有些恍惚。
邓钧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初夏对着墙角的西洋钟发神,叫了她一声也没有反应,这才放下手里的托盘,轻拍了她的肩膀,初夏转过头,邓钧遂笑着说道:“怎么,不知道我是谁了?”初夏迟疑了一秒,才缓缓说道:“你是邓叔叔。”邓钧笑,解释道:“那是你爸爸以前送给我的,舍不得扔就放在那里。”初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让她坐在沙发上,邓钧从书房取出来一封从国外寄过来的信,初夏接过来才看清上面是瑞士银行的通知单,初夏有些纳闷地看着邓钧,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