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不知道校广播播放无耻录音的时候,墨子颜和室友就在食堂吃饭,听到自己上了广播,险些被根酸辣土豆丝噎死,之后,还连打了三天的手语,但这件事仍令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真想像廉颇见蔺相如那样,光着健美肌肉的膀子,背上一捆带刺的荆条,极有型地跪在女孩面前请罪,奈何不知女孩身处何方,所以只能作罢。
又一个温暖如春的早晨,美女熊的孪生姐妹终于乘着快递公司的绿皮三轮车,投入了我的怀抱;小米也一阵突发式的癫狂,告诉我银行账户多了一千五百元。等它再次镇定,黑亮的屏便映着一个乐得满脸牙的人,乍看吓我一跳,细看才知道是自己。
夜长梦多,赶紧将“床底下找到的”电源线拿给苟晓珍,然后,去银行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还掉借款,扣除欠墨子颜的钱,剩下三百留作本月生活费。
高兴之余,我呕心沥血耗时半日,终于制定出一个详尽的还钱计划:第一步——找人,第二步——给钱,第三步——闪人。
凭借我福尔摩斯般的侦探天赋,掐指一算,女孩一定是本校的学生。所以,我只须弄个纸板写上“寻找黑土”,两头拴上绳子,雇个廉价劳动力套他脖子上,下课站在教学楼门口就行了。
马文博是唯一合适的人选,起初,他还是有所顾虑的,说怕那样会有损他的形象。我说你废话真多,到底干不干,不干的话,我找别人,说不定还把哪个美女吸引了,直接促成一段好事。
马文博一听,乐得那叫一个小眼冒光羞涩欠打,片刻之后却又突然一脸警觉。“那,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套着?”
我说你这不废话吗,要被苟晓珍看见,我还有活路吗。
马文博表示认同我的观点,当下提出并获得了“站一次5块钱、三顿饭全管”的劳资报酬承诺,还要询问黑土到底是什么东西,猛然看见他面前的“雇主”变得威严四射,赶紧捂住嘴巴,深表歉意。“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套上纸板,一溜烟跑去了教学楼。
马文博虽然工码要得比市场价高了些,但人确实敬业。只要下课铃响,绝对第一时间冲出教室,以兔子都望尘莫及的速度蹿出教学楼,套上纸板站在大门口,直到人们都已去尽才收工,整个过程就如徐庶进曹营一般,一言不发。
我自己不好露面,每天就躲在宿舍里捏泥人,只有到工作餐的时候,才肯现身听取“雇工”的工作汇报:毫无进展。
几天过去,墨子颜依然杳无音信,我只得在纸板上又加两个吸人眼球的字“小妈”,又等几天,还是无果,就破釜沉舟重新制作了一个纸板,手蘸红墨水写上“寻找墨子颜”。
效果果然明显,半天时间,马文博就兴高采烈跑回宿舍。“李开宇,赶紧、赶紧,墨子颜现身了,就在教学楼门口。”
我简直不知道该佩服自己,佩服自己,还是应该彻彻底底地佩服自己,丢了泥人就往外跑,该死马文博却挡着门。“要不,你先把这些天的工钱给结了吧。”
我真想替天下人痛扁财迷一顿,奈何有要事在身,只得赶紧掏兜,悲催就剩五块钱,其它的已经全部用来解决两个人十多天的工作餐了。
尴尬中,我蓦地想起马文博是我的好兄弟,就以兄弟的语气恳求他宽限几天。他也确实没把我当外人,扪心自问做到了有话直说。“李开宇,辛苦钱都欠,你好意思吗?”
我看马文博那严肃的神色,足有要把我抓到劳动局评理的意思,只好暂且压着心中的怒火,采用怀柔政策,说我也为自己这个人渣败类感到羞愧,但确实是没有钱了,要命倒是还有一条,这五块钱送你,就当给你赞助买菜刀。
马文博倒也善良,见我成功取得了丐帮八袋长老资格证,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真没钱?”
“真没!”
“说谎苟晓珍病两个月!”
好吧虽然我唯物,但马文博这个诅咒确实够狠,我只得乖乖掏出留给墨子颜的钱。“我兜里确实还有钱,但这是留着还别——”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幽灵般的黑影从我身前迅速掠过,等我反应过来时,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而他,也已经早跑到了门外。“我先去算账,一会多存少补。”
“尼玛,强盗!”我真想追上去把钱抢回来,再踢他两脚,然后,去弄个大纸帽子,工工整整写上“见利忘义、死不足惜”扣他头上,但又怕墨子颜久等,只能暂且搁置,匆匆跑下楼去。
墨子颜脖子上挂着我做的那个大纸板,像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样,低头站在教学楼外。三五成群经过的学生,总会看她几眼,眼神出奇相似,记得去年在动物园,绿孔雀园外的人们都是这种眼神。
说实在的,我其实也特别想笑,但我觉得那样太不仗义,就强忍着笑虫,赶紧跑过去帮她把纸板取掉。询问究竟才知道,就在刚才,女孩看见纸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刚上前询问,对方就把纸板套在她脖子上,让她千万别摘下来,一会儿会有人凭这个来找她。
女孩目光躲闪看了看我,原本就羞红的脸更加红润光泽。“你——找我有事吗?”
“啊,我,我还你钱。”
“噢。”女孩冲我微笑,但她之后等到的并不是我的掏钱举动,而是一个话语吞吐、面色尴尬的男生欠抽的解释。
“那个,如果我说,我现在不但没有还你的钱,连这个月的生活费都花了个精光,你还信吗?”
墨子颜一怔,继而打开她的手包,从里面摸出一个银行卡,温暖地盖在我的掌心。“这个先借给你用吧,密码是050820。”
我想我前世定是惨死于女孩刀下的,不然今生,她怎么会如此待我!赶紧藏起我激动颤抖的手,久久望着。“你把卡借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女孩的笑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暖。“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还有一张零用的,要是哪天不够了,就去找你借。”
我顿时在女孩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感动中国”四个字,一时间,该死的舌头竟然完全脱管。“嗯,那,你能把你的宿舍地址、电话号码、生辰八字啥的告诉——”
“生辰八字?”
“不是,是、是联系方式,我好找你还字——还、还卡。
女孩点头,取出钢笔,在纸板上给我留了宿舍地址和电话号码,我一看,竟和苟晓珍住同一栋楼,早知道就让马文博到她们宿舍楼下等了,那样还能开源节流,省下一点父母的血汗钱。
缄默,不觉沿着楼前的方砖道前行,直到一个超肉感女孩从我们身边走过,我才蓦地想起了美女熊,对墨子颜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她。
女孩听了,喜出望外。“在你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丢了。”
“那天——”我刚要细说缘由,看见苟晓珍从教学楼里出来,生怕她给我定个“莫须有劈腿”的罪名,从而毁坏学校公共财物——我宿舍的洗衣板,赶紧把纸板推进女孩的怀里,让她快走。
女孩虽然迷惑,但还是言听计从抱着纸板跑开了。
半分钟后,苟晓珍便亲密挽住了我的胳膊。“李开宇,刚才你旁边好像有个女的——”
我担心女孩知道我和另一个女的压马路,会气坏身子毁坏财物,就说没有。悲催话音刚落,“一毛二”就气喘吁吁跑来。“李开宇,听马文博说你在这儿,怎么样,崇拜我吧?通关了已经——对了,刚才过去那女的怎么那么像你的小——”
我觉察世界末日在向我慢慢靠近,急忙咬牙低声提醒。“海龟不下水,乌龟满天飞。”
杨一鸣反应倒也及时。“啊,苟晓珍在这啊——”
苟晓珍忙追问。“小什么?”
杨一鸣吞吐。“小、小三儿。”
我一听,这还不如“小妈”呢,顿时火冒三丈。“尼玛,你怎么这么不仗义!”
杨一鸣见我赞他不仗义,顿时也火了。“我不仗义?我不仗义怎么没把你嫖妓那事告诉苟晓珍!”说完,突然懊悔自己的失言,连忙解释。“对不住啊,我、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爱乱说实话——”
我气得两眼直冒火,要不是碍于苟晓珍在,肯定把“一毛二”推下黄河喂狗,对不起,被他气得口误,应该是推下黄河喂鲨鱼!
杨一鸣估计也认识到了他自己的无耻,就诚恳地帮我解释。“那个,苟晓珍,就性质上讲,李开宇那不能算是嫖妓,因为完事之后,是那女的倒给他两百块钱,充其量只能算是做鸭——”说完,觉得越抹越黑,撒腿就跑。“我郑重宣布,收回我刚才的屁话,所以,王八也与我无关!”
我无暇生气,因为恳求苟晓珍相信我才是重点,苟晓珍微微地笑,说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她也会相信的。
我心说真不愧是青梅竹马,说的话就是暖心,刚要感激涕零,发觉女孩竟然还有下半句——但你也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信任骗我啊——赶紧开逃。
苟晓珍则紧追不舍,坚决要把我抓捕归案。“你站住,站住!”
“你相信我,我就站住。”
“相信你才怪,站住……我追不上你……我相信你了!”
“说得不够诚恳。”
“李开宇,我相信你!”
“苟晓珍!大声点!”
“李开宇!”
“苟晓珍!”
……
整个冬天,我们仿佛都在做同样的事:我欢快地奔跑,张开双臂,有如展翅的雄鹰在不羁的天空无忧无虑划着S形的轨迹;女孩是追随的鸿雁,一路叽叽喳喳,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