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赵一凡感觉有一只手在触摸自己的额头,温暖、轻盈。他心中一暖,沉浸在这种温暖中难以自拔。而这只手仿佛听懂了他的心声,迟迟未曾拿开。
足足一盏茶功夫,赵一凡彻底醒了。
他睁开眼,眼前之人,是郡主。她一手放在他的额头,而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拭眼泪。
他不声不响,就这么看着她。
目光中的她,娇喘微微,惹人怜爱。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都会对眼前的女子有所动心。赵一凡的思想背负着沉重的负累,虽然他与她只是咫尺之间,但是这样的爱情,足以让他敬而远之。越是郡主对他多一份痴情,他的心中便多一份愧疚。
他明白,郡主真正的爱人,已经死了。他不可能代替他的位置。更不可能,厚颜无耻,去强占他的地位。他有权利和义务让这份爱纯洁无瑕。
赵允熙一抬眼,发现夫君已然醒了,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凡哥哥,你终于醒了。可是饿了罢?我这就去盛碗粥来。”
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以及眼中清晰可见的血丝,赵一凡有些心伤。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觉全身无力,头晕目眩:“我这是怎么了?”
“凡哥哥,大夫说你大病未愈,如今又受了风寒,伤了元气,再不留心调养,只怕日后要落下病根。你且听我的,等身子养好了,再出去不迟。”说着,赵允熙又频频拭泪。
“你放心,我没事。”赵一凡勉强笑道,“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子,太阳应该快落山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一点知觉都没有,赵一凡有些不可思议。看来这次,身体真的受了重创。他又回想起昨日张德忠临走时的一番言语,不知二箫今日可曾去盯着石元孙?必须从他那里有所发现,才可先发制人。现在,走错一步,都可能会全盘皆输,前功尽弃。
看着夫君有些呆楞,赵允熙知道他在想事,便轻轻起身出去,吩咐丫鬟准备饭食,再将药熬上。
赵一凡没有胃口。喝了两口粥,就再也吃不下。赵允熙只得将碗拿过来,舀了一勺,送在他的唇边,不说话,用眼睛央求他。
他羞涩地笑了,摇摇头,伸出手去要碗。
她则笑着固执己见,手中的勺子抵住他的唇。
没办法,赵一凡只得张开嘴,乖乖就范。二人的目光相接,她温柔如水。而他,惶恐不安,却又掠过一丝心满意足。
赵一清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看二人情形,捂着嘴傻笑。
二人回过神来,异口同声问道:“清儿,你何时进来的?”
赵一清拍着手乐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她为哥哥和阿嫂如往日般甜蜜而高兴。
冷不丁一句佛语,让赵一凡有些惊讶,随即闪过一念,紧张道:“清儿,你可别因为什么事,便起了出世之念。”
一听这话,赵一清撇着嘴,漫不经心道:“是!我这两日对佛法有所了悟。若是真有看不开的,只怕出家做尼姑未尝不可。”
赵一凡霎时变了脸色。不知为何,他总觉柳永与清儿的事,没那么简单。夏竦的为人又是阴险狠辣。若真是不能如二人的愿,清儿又当如何?昨日他最好的兄弟入了空门,难道,他的妹妹,也会如此?
“清儿!你休要胡言乱语!”赵允熙瞥见夫君的脸色,登时拉下脸来,厉声喝道,“快来向你兄长赔罪!”
赵一清也留意到哥哥脸上的变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凑上来,拉着他的手,满脸无辜,带着哭腔道:“哥哥,我是无心所言,你莫要当真。当姑子,那是没有见识的女子,才会做的事。我不会。我怎么舍得离开父母,离开你们呢?”
赵一凡长出一口气,正打算开口,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哦?是谁要离开?”
来的,是赵一凡的父母。他们听下人回禀,知道儿子醒了,特来探视。
赵允熙忙起身,笑着迎出去,回道:“是清儿说笑话。不当真的。”
赵夫人笑道:“早晚是要离开的。怎么,清儿等不及了?”
赵一清扑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娘,你是厌烦女儿了罢?”
一听这话,一家人都乐了。
赵允熙端过凳子来,让二老坐在床榻前。自己则站在身后。赵一清半跪着趴在哥哥的床边。一家人其乐融融。
看着这样的场景,赵一凡恍若隔世。昨日只当定是去了,看来老天待自己不薄。有赵一清在的场合,绝对不怕会冷场。他只管笑嘻嘻看着,感受这份温暖便可。
二老看着儿子气色见好,也放下心来。心情舒畅,也就与儿女们说说笑话,乐上一乐。
赵一清口无遮拦,说起方才阿嫂亲自喂哥哥吃饭,赵允熙的脸羞得通红,忙借口去看汤药离开。
赵元兴见话已至此,索性笑着嘱咐道:“凡儿,你与郡主结亲半年,聚少离多。这次养好身子,早日延续香火才是正事。”
听这话,赵一凡如临大敌。他含含糊糊应着。
赵一清在旁嚷嚷着:“哥哥,生个小女孩。女孩水灵,知道疼人。”
“清儿,莫要胡说。这种事,是很忌讳的。”赵夫人摆着手道。不过,并未生气。
看情况,不能再由着话题在自己身上打转。赵一凡适时打断道:“阿爹,不知清儿的事,你作何考虑?”
一提这个,赵一清立马安静下来。头低下去,摆弄手上的绿松石手串。
赵元兴捋着胡须,有些迟疑。这两日,他为女儿的事也是烦心劳神。那日见了夏公子,甚是满意。只是这夏竦,传言事事非非,若女儿嫁过去,真对着这样一位公公,恐怕也非他所愿。
“凡儿,你以为如何?”
赵一凡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将嫁入夏府的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正面反面,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望父母千万打消与夏家攀亲之念。
满口只不提柳永。
他很清楚,若是将此二事混在一处,就会让父母误认为他是为柳永求情。这会激起二老的反感。只要先将此事拿下,柳永之事,从长计议便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赵元兴频频点头,儿子所言句句戳中他的心事。女大当嫁,已有媒婆提了几门亲事,都被委婉拒绝。再拖下去,只怕会对女儿不利。
赵一凡自然清楚父亲在顾虑什么,笑着接道:“阿爹,你放心。清儿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如今朝臣中,未娶亲的大家公子比比皆是,我会托人去打听。保管让二老满意。重在家传教养,决不能让清儿嫁过去受气。”
听到此处,赵一清猛然抬起头来,瞪了哥哥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赵一凡余光瞧见这一幕,不由捏了把冷汗:还好这丫头知道分寸,未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赵夫人听完这番话,点头思量道:“也是。我听闻朝臣中有一位名叫范仲淹的,此人虽出自寒门,却学识渊博,为人耿直豁达。若是能与他结亲,想必是清儿的造化。”
听母亲突然提起范仲淹,赵一凡心头一惊。没想到,母亲的眼光独到,居然会看中一代名臣范仲淹。这个提议让他很是兴奋:“嗯。我也有耳闻。母亲放心,我记下了。随后托人暗自查问,说不定这会是门好亲事。”
赵一清手上的珠子在此刻断了,瞬间撒了一地。
赵一凡心里清楚,再说下去,只怕这丫头连房子都要拆了。一窜珠子,值不得什么,二老都不言语,此刻思量着女儿的亲事。
赵元兴心中疑团一一化解,不过如何回复夏竦,又不伤其颜面,此刻倒成了大问题。
他愁眉紧锁道:“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会得罪与人。咱家的生意,每年也受夏侍郎的照应。”
赵一凡沉思片刻,笑道:“这也不难。只说清儿曾受法师指点,今年不宜提及亲事就可。他家二公子已然是弱冠之年,想必亲事必须在今年定下。如此,也合情合理。”
赵元兴点头称是。一时间郡主端过汤药来,二老看着儿子服下,这才放心而去。
方走,赵一清就蹦起来,嘟着嘴道:“哥哥,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好了好了。不要再使小性子。我方才那么说,也都是为了你。你放心,答应了柳三变,我自然会尽力。”赵一凡安慰道。
话音刚落,只见二箫走了进来。
赵一清与郡主知道有事要谈,见过礼,先行回避。
问过病情,小箫脸上透着诡异,笑道:“七郎,有一好消息,有一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赵一凡过过脑子,笑道:“好的。”
“我们已然得知那位女子是谁了。”
“谁?”赵一凡很是兴奋,有些迫不及待。
小箫撇撇嘴,绕了个弯子:“这就是坏消息了。这个人,很难对付。”
看着小箫的神情,赵一凡满是不屑:难对付?人生最怕的,就是没有对手。越难对付,他越兴奋。胜利时的那种快意,才越是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