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
铁匠铺里响着密集的打铁声,老风箱扯着肚皮,发出呼啦啦的叹息。两音相合,就像是田间的蛙鸣,此起彼伏,如同一首老掉牙的山歌,酸涩简朴,却也别有意趣。
嗤!
淬火的撕拉声伴着浓烈的白气从屋内飘出,一个浑浊沙哑的声音响起:“紫萝草不够了,再去采点吧。”
片刻后,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从破旧的铁匠铺里走了出来。
肩上背着一副药篓,手里拿着一只小锄,脸色略显苍白。少年抬起头,眯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深吸一口气朝着村西走去。
走到村口,一群小娃儿围了过来,个个手里举着树枝,流着鼻涕鼓着腮帮,跟在少年的后面齐声念出一首儿歌。
“弯弯的月儿,姑娘的眉。
“月亮照着,哥哥的腿。”
“哥哥你进山早归来哟!”
“姐姐她等你亲个嘴!”
“亲个嘴呀亲个嘴,姐姐和哥哥要凑一对!”
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略带吓唬的举了举手中药锄,小娃娃们扮着鬼脸做鸟兽散。
“霄哥哥,你……你又要进山采药么?”
拐角处走出一个羞答答的少女,头上戴着一条淡蓝色的头巾,月白色的长圆裙轻轻摇摆,恰如少女犹疑矛盾的心绪。双手紧紧交叠在身前,低着头也不敢看少年,小声的问道。
少年愣了一下,挺不好意思的道:“是的,端柔妹妹,你有事吗?是不是老端叔的药又没了?没关系,我再给采点!”
“不,不是的……”少女局促不安的捏着食指,脸红的像一只苹果,抬头瞥了少年一眼又飞快的低下,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小声道:“阿爹,阿爹想让你去我家吃饭……你,请你早点回来。”
“呃……好吧。”
听着少年的答应,少女微微一笑,眉毛弯成了月牙儿,腮边露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她小心的抬起头看了看周围,飞快的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到少年手里,然后像受到惊吓的小鹿般,红着脸提着裙角小跑远去……
少年愣了半晌,看着姑娘的背影远去。慢慢拿起手中的东西一看,竟是一把颇为锋利的小刀,刀柄用红线细细缠起,缀着一只用彩线绣成的百灵鸟。
村里的风俗,当少女相中了意中人,便会亲手为他磨制一把贴身小刀。
少年张了张嘴,苍白的脸孔瞬间涨的通红,也做贼般打量了下四周,慌忙转身快步而去。
……
……
……
大青山。
虽然已经是晌午,可山中水气还是很大,少年用药锄拨开山中的树枝藤蔓,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间或蹲下身用药锄小心翼翼的挖出一颗紫色的药草,随手便稳稳抛进背后药篓中,嘴里一边还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着。
“端柔妹妹人挺好,长的漂亮性格也好,娶回家做老婆很好嘛!就是年纪小了点,才十三岁啊……”少年脸上荡漾着发春的笑意,却是忽然面色一变,摇摇头道:“我怎么能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
顿了顿,唇角又浮上笑意:“不过这鸟地方就是这种风俗,所谓入乡随俗嘛!”
说到这里,少年又摇了摇头,道:“嘿,想我陈霄堂堂七尺男儿,论两世年纪可以做端柔的叔叔了,怎么能有这种猥琐的想法……不应该呀!”
山间青草随风起伏,仿佛也在赞同少年的话。
一路扛着药锄渐进青山深处,草色林光花香鸟语醉人,少年身上的衣衫却是湿意渐浓腻腻歪歪烦人。直到绕过一处颇陡的山坡,转过弯来迎面是一片浓密的高大藤蔓,交织缠绕在一起堵住了所有的路。
陈霄贴着藤蔓往右走,数了十五步之后往后一转,绕过三棵树又左行两步,迎面是一颗碗口般粗细的枯树。在一处不起眼的树杈间轻轻一伸手,抓住了一块微微突起的干枯树疤,用力一按。
树疤微微下陷,沙沙的枝叶摩擦声响起。眼前藤蔓仿佛活了过来,扭动着向四周伸拉,露出一个堪堪可通行一人的缺口。
尽管这处“机关”入口陈霄已经走了数年,但每一次开启,心中还是难掩深深的震撼之感。
到底是怎样精巧的匠心神能,才能将这些纯天然的树枝草木,布置成一个如此特别的所在,那个家伙,实在是背负着太多的秘密了。
钻进缺口后,陈霄伸手抓住里面一根特别突出的蔓草用力一拉,身后缺口便缓缓合并,从外面再也看不出端倪。
缺口内别有洞天,宽约有十余丈,皆是密集的藤蔓四面环绕。依附在一颗颗参天大叔上,将上下左右遮了个严严实实,阳光从最顶端的缝隙中渗了进来,勉强能看清周围物事,但还是非常昏暗。
将已经装满的药篓卸下,陈霄盘膝在地,左手食指指向右脚脚心,右手拇指指天,观想右脚心处处有一轮太阴与一轮太阳相护呼应,最终缓缓融合在一起。
许久之后,陈霄睁开眼睛,起身走到一方树桩制成的小桌前,拿起一只小木瓢,从地上的一只木桶里舀了瓢水,痛快的喝了几大口,哈了一口气。
看着那缓缓收入暗孔中的藤蔓,陈霄不由想起了初次遇到那个人的场面。
那一年,冬至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衣衫褴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以完全与这个世界不相称的眼光看着街对面的包子铺,嘴里流着口水。这时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大汉出现在了他面前,给他买了三个包子,然后让陈霄跟着他走。
两人辗转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一住便是十多年。
平日间大叔以打铁为生,打造的农具坚实耐用。他待人亲切、谦和,在村里有个好人缘,看起来就是一个面相粗豪性情直爽的普通铁匠。
但只有陈霄知道,这位大叔身上有许多神奇的秘密。
打铁的时候,大叔会往火炉和材料里掺杂一些奇特的药草,而当他拿起锤子敲打时,所发出的声音总是同样的节奏。
叮、叮、当、当!每一次敲击和下一次敲击之间,时间永远恒定,据陈霄估算,两锤之间的间隔,应当是稳定在1。5秒左右,不会多,也不会少。
不仅仅是敲击的时间把握的准确,每一锤敲击,锤头打在铁上的力道都无比均匀,绝不会出现忽高忽低忽重忽轻的状况,所以才能如此规律到近乎完美。
这需要何等精准的控制力!对节奏的控制,对力量的控制,对身体的控制!
这处机关暗所也是大叔所造,不知为何,大叔传他观想之法后,却不允许他在家里练习,而是每天都来到这隐蔽的暗所修习。
这暗所除了隐蔽之外,还有一套十分复杂神奇的机关。
只要到开关处扳动机括,便会从四面八方冒出一根根坚硬若铁的藤条,将闯入暗所的任何东西打死。
如此隐蔽的地方,还要加上这样的机关,陈霄不知道大叔在防备什么,或是说……躲着什么。
陈霄从十岁开始研习此观想之法,迄今已经八年。
但八年勤奋的修习,仅仅是让他的神智更清醒,精力更容易集中,精神更加旺盛,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但即便如此,陈霄还是每日勤修不辍,从未间断。因为他相信大叔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做了如此周到严密的安排,那么足以证明这套观想之法一定有特殊之处!
稍作休息,饮了一瓢水。陈霄背起药篓,打开机关走出暗所,确认周围没有人窥视之后,关闭了缺口,朝着山下走去。
走进村口,远远便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到近处一看,几名官差打扮的人站在村长家门前,一名差官在上窜下跳的练着一套不知什么拳,村民们围在差官周围,精壮青年汉子们看着差官的动作,脸上满是崇敬与希冀的神色。
陈霄摇了摇头,知道是官差们又来征募兵勇,心中兴趣缺缺,径直朝着铁匠铺走去。
“我回来了!”
陈霄将药篓放下,洗手打水择菜开始做饭。正在打铁的大叔停下手中动作,眼睛像睁不开一般盯着陈霄的背影,沙哑着说道:“村里又来征兵了,你还是不想去?”
陈霄头也不回,细细挑拣着菜叶,淡淡说道:“那种功夫,练十年也碰不到我,我可没有兴趣。”
大叔眉梢微挑,咧嘴笑道:“军营里又不是只有这种三脚猫的手段,只要表现的好,迟早能学到好武功,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陈霄停下动作,转过头来望着大叔,很认真的问道:“如果学会了军营里最好的功夫,能不能打败你?”
大叔笑了笑没有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讽之意。但还是很认真的答道:“我不会武功。”
陈霄轻笑一声,道:“不承认就算了,何必掩饰的如此虚伪。”
大叔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时间流逝,一个月后的某天,陈霄如往常般进山。采了满满一篓药,到早就设好的网套陷阱里拿了两只兔子,然后一如既往的到暗所里练习那观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