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小侍卫傻笑完了才方觉场合不对,偷瞄一眼安正则见他并无反应,又忙着把脑袋垂下去。
安正则出了会儿神,随便和侍卫们交待了几句话,而后径直往小洛那屋子去了。
侍女向他福身行礼,也不去知会屋里人一声便把门打开了。安正则一眼便看到小洛正坐在离门口并不远的一张小几旁,手里捧着本书在看,模样倒还挺认真。
“小洛姑娘这般专心致志,是在看什么呢?”安正则笑吟吟地问她,心里却狐疑不止,难道这个传说中身世凄惨的小姑娘竟然还识字?
小洛也没开口答话,只是抬起一双眼睛看着他,片刻后伸手将桌子上的书拾了起来,作势要递到安正则眼前去。
安正则笑笑,倒觉得也好奇,凑过去往书页上一瞧便明白了。
那书是本,图画版的。几乎整页整页都是栩栩如生的图案,文字极少。
安正则倒还记得这书的来历,十年前的一位探花郞爱好作画,闲暇时画了整本的插图。画了不能白画,他便乐呵呵地找了家铺子,将自己的作品给印成了书册。
印得不多,不过一二十本。
当时朝中诸多大臣都得到了探花爷的馈赠,其中便有安大将军。
安大将军是个武将,平日里只觉得舞刀弄枪是天底下第一等趣事,探花郎送他一本书,他其实还不稀得要。
然而礼尚往来还是要的,安老爷子随便从库房里挑了把最轻的兵器给人送过去了。
回回想起这事自己还有点惋惜,娘娘的,老子府上随便一根扫帚都比那小瘦鸡沉,送他那剑他也拿不起来啊。
安正则便头也不抬地回应他爷爷,“您说的那是金扫帚吧?”
说探花郎是小瘦鸡,安老爷子倒也没说错。
因为不过三四年,那养花逗鸟的探花郎便生了病,两腿一蹬,抛了一妻二妾三个娃就离世了。
安大将军惋惜之余,还不忘多嘴损了一句,“看吧,喜欢养花逗鸟这种老头子爱好,弄得自己像个老头子一样挂了。”
安正则着实无力,觉得他爷爷这话放出去,少说得罪一大片人。
那边安大将军倒还拍了拍胸口,宽慰地道,“幸好本将从不爱那些老头子爱好,年轻啊……”
全然忘了探花郎可是比自己年轻好几十岁的人。
探花郎自己印的那些其后自然成了绝版,因为获赠者皆是当时有头有脸的名士,这书也就变得弥足珍贵,颇受广大收藏爱好者的青睐。
安正则对这些东西并不怎么在乎。
安大将军是不会看这种小毛孩看的图画书的,手一伸便给了自己孙子。安正则虽然爱读书,可对这种画比字多出十几倍篇幅的,也真是没有大的兴趣。
这书后来是被段蕴翻出来的。
十年前的段蕴还是个小孩子,翻出这本图画书之后十分开心,抱着看了很长一段时间。
眼下这书又被捧在小洛手里,安正则只是多看了几眼,倒也觉得无所谓。
“原来是,多看看这类书本,增长见识也是好的。”
小洛摇了摇头,像是并不习惯被人这样夸赞,只道,“大人这里的书都是字,奴婢自知看不懂,便也不敢上手动了。”
安正则明知故问,“你不识字?”
小洛点点头。
于是顺水推舟问她,“那不如本相教你识字如何?”
小姑娘却是立刻便摇了脑袋,“相爷日理万机,奴婢笨得很,就不劳烦相爷了。”
安正则笑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这是一点自傲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小洛低下头,看似不知所措,“相爷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就是觉得这书也挺好看的,和我以前看的那些像是一样的。”
“以前?莫非你以前也看过这书?”
绝版图画本,她怎么可能见到过……
“嗯,就是这样的。”小洛歪了歪脑袋,想了会儿才道,“不过不是和这一样,整本都是两个小人,光溜溜的,妖精打架。”
安正则:“……”
那看的该是春/宫图吧?
果不其然,小洛下一句话便道,“是那时在天香阁,在众位姐姐的房里发现的。”
安正则禁不住嘴角一抽,他就知道是这样。
小洛说完这句声音低了下来,好似心情也一并跟着低落了,“尹妈妈有时候招呼奴婢去姐姐们房里给客官捏肩,有些客官捏完了还不让走,奴婢就躲在墙角看姐姐们塞在枕头底下的小画书。”
荼毒青少年啊这是……
“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尹妈妈从来只给姐姐们花钱买小画书看,我是没有一本的。”小洛可能觉得有些委屈,然而下一刻便自我安慰,面色也稍微明朗了些,“奴婢想着,大概是因为自己平日不懂怎么接客,不能给天香阁赚银子。尹妈妈养着我可能还贴钱,不给买小画书也是应该的。”
“对,就是你太小了,并不适合看。”安正则觉得和她说话脑仁都疼,没给看春/宫图是他们良知尚存,好歹保留她这点难得糊涂。
“那……奴婢现在够大了么?”小洛睁大眼睛看着他,好像怕他抢书似的,把手里那本绝版攥得紧紧的,一直攥到封皮发皱。
安正则那希望一切事物平整的毛病又发作了,看着小洛手中皱巴巴的书皮一阵难受,简直快要呼吸不畅,“你……把书放下,攥那么紧做什么,本相又不会抢你的。”
小洛依言放下了,安正则不着痕迹地伸手过去抚平封面,口中接着道,“你若是喜欢,这书即便送你了也无妨。”
不过身外之物而已,更何况书皮被她折腾成这鬼样子。
小洛的眼睛像被点亮了一般看着他,安正则扯着嘴角对她一笑。
他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拿着站起身,走到床边给扔到了枕头底下。
小洛欢欣鼓舞,“对,对!姐姐们就是把小画书放这里的。”
安正则忍不住闭了下眼睛,真是傻得令人心醉。
这么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却好像对眼前的事物都有了一个崭新的认知。
安正则怔了下,再次闭了眼睛,这回他过了片刻才睁开,眼前事物愈加清晰了。
小洛这床上,被角平整地简直如同刀削,和段清晏把段蕴的被角拉得那个样子简直一模一样,那说不上来名字的毛病似乎她也有似的。
整个一看,唯一不平整的地方就是枕头那里,大概是因为自己刚刚往枕头下面塞了本春/宫图,啊不对……塞了本。
安正则动手帮她把枕头这块也拉平,心略微有些沉了沉,这难道都是巧合吗?
他几乎可以确定,进到自己书房的人是有那种“平整癖”,不然也不会闲得没事帮他把信纸折角弄平了再塞进书本。
那段清晏也有这癖好?
现在一看,小洛也有?
小洛……真的有吗?
她若是有这种习惯,刚刚为什么还会把那本山海经给弄得皱巴巴?
若没有,可这床铺被子又作何解释?
“大人?”小洛见他半晌不说话,怯怯唤道,“大人突然不出声,是不是因为这书很重要……所以不方便赏给奴婢?”
“没有的事,说了给你的东西怎可能再要回来。”安正则温和地对她摆了个笑脸,“本相方才只是走了会神……哦对了,厨房的吃食应该准备好了。你还没用晚饭吧?今日府上出了点事情,倒把姑娘给怠慢了。”
小洛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不慢不慢,相爷对奴婢已经足够好了!奴婢之前都没有单独的屋子住,都是和天香阁扫地的王奶奶挤一间房。而且晚饭这种东西,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安正则心想这说的还真可怜,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拿一双怜悯的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小洛,目光却绕到她身后看向屋子里的各种摆设。
墙上挂的画,平整。
地上铺的摊子,平整。
小几上另外摆着的一本,扉页上被折了一个大角,倒扣在几面上。
再看过去,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晚间要换的中衣,叠得整整齐齐。
远处盆架上搭着的一条帕子,皱成一团。
……
安正则摸不清了,这真是一个人的屋子?
一半随性一半严苛,一半是皱成一团,一半是平整如削。
这小姑娘难道精神分裂么?
“小几上那本,书页折着了。”安正则提醒她,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小洛先是呆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去看了眼几面,看完了还是有些迷茫,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正则,像是在等他下文。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安正则循循善诱。
小洛又迷茫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大彻大悟一般缓缓点了下脑袋,走到小几旁边把那本给拿了起来。
翻开书页,抚平页角,弄得平平整整的,再次搁到了桌面上。
安正则说不上来什么心中什么滋味,只觉得莫名一空,这到底是好事坏事?
小洛做完这些,又回到他面前,抬头认错道,“是奴婢的错,没有爱惜大人的书。下次再也不会把书弄破了……”
安正则感觉自己面部肌肉无声地抽搐了一下,“弄……破?”
“对啊……”小洛自顾自道,“奴婢刚刚看了下,那书页因为刚刚折得厉害了些,不小心被撕破了。”
她倒还真是……诚实啊。
安正则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东西已经破了,他再如何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日后长些记性,让人到街上买几本连环画给她看。
“相爷您……会责怪奴婢、赶走奴婢么?”小洛木木地问他,声音里透着一种蠢蠢的气质。
“不赶你走,别多想。”安正则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书画皆为身外之物,看过了内容就好,何必纠结于那几张纸。
可那本的扉页上……还盖着景德帝的私人大印啊!
他艰难地消化了这个既成事实,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快要郁闷了。
“你有空再读一读,若是有兴趣认字的话,可以去找梁总管,他会派人教你的。”安正则想了下又道,“这本全是文字,你定然是不喜欢的,本相便先给拿走了。等你识了字能看懂,再来找我要。”
“好。”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本相去看看陛下,顺便让人将晚饭给你送到屋里来。你刚到相府或许还不习惯,晚上吃了东西便早些休息吧。”
安正则这句话一落地,便推开门迈了出去。
。*。*。
他心不在焉地走到厨房,却被告知段蕴要的点心早已经做好,被梁闻元拿过去了。
这么看来,那边倒也用不着自己了,安正则没打算再去探望,只是对着厨娘点了点头。
那厨娘又道,“相爷,总管大人知道您会过来这里,便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
“哦?”安正则有些意外,“好的你说。”
厨娘一福身,“总管大人说陛下亲口吩咐,让相爷您吃好喝好,早些休息。”
安正则这回发自内心地露了一个笑容出来,语调似乎都有一些上扬,“本相知道了,这便去吃些东西。”
厨娘看着他空手走到厨房,又看着他端了一盘子点心出来,慢慢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那点心还是奴婢亲手做的咧!她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些骄傲,不仅做给安相吃,还能做给陛下吃!
厨娘也傻呵呵地笑了,愈发觉得自己牛气冲天,有滋有味地回忆了下方才与安正则的对话。
刚回想完便想到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刚刚做了什么?她替梁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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